意识到了真相,反而令崔焕沮丧到了极点,明明知道此时不宜妄动刀兵,偏偏却不能对天子诏书置之不理;明明古往今来有着无数领兵大将不奉诏的先例,偏偏高相公的处境却难以容许。
这就仿如一手的臭棋,令崔焕憋闷不已,但下棋可以输了重来,可这等军国重事,又岂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圣明天子啊,圣明天子啊,那个圣明睿智的天子究竟去哪了?放眼满朝上下,还有哪一个比高相公更终于唐朝的吗?天子为什么要将杨国忠这等卑劣小人,魏方进这等无能自私之辈留在政事堂?然后又听信那些别有用心的无稽之谈……
圣明天子不该亲贤臣而远小人的吗?为什么圣明天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崔焕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圣明天子多年来在他心中既神圣且不可亵渎的形象,此时此地竟以隐隐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好了,别只顾愣在那出身。舟车劳顿,先回去好好歇息一阵,马上就有的忙了……”
高仙芝如何看不出崔焕心中的悲愤,年轻人涉世未深,突然发现了朝堂上最丑恶的一面,一时间接受不了也属正常。但事实偏就如此,无法改变就只能顺应时事,做出最有利的决断。
失魂落魄的应了一声,崔焕跌跌撞撞的离开了中军帅堂,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了,如果所有的努力都放在一桩明知不妥却必须得全力以赴的事情上,这么做是不是和扑火的飞蛾一般愚蠢呢?
三日后,大军果然有了大动作,潼关、大谷关、商阳关之间,到处都是奉调运动的唐军,原本大战之后平静的气氛顿时消失不见,方圆数十里山地上空的空气都为之骤然紧张。似乎大战已然一触即发。
经过数日歇息,崔焕的又恢复的精神饱满了,但心情却比刚刚回来时更加沉重。眼看着大军频繁调动,大战近在眼前,自己却毫无阻止的能力,此时才觉得自身的渺小与微不足道。由此,他也更怀念在河东城看着秦晋打仗的光景了,虽然也曾危急到了极点,但得到的胜绩足以抵消其中的恐惧和绝望,换取的是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的果实。
再看眼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偏偏要为之,崔焕甚至不愿去见高仙芝,因为见了他也无法改变这糟糕的事实。
大军一连数日调动,却始终不见一场战斗的军报送回,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场面让崔焕忽然有些开窍了。原来,之所以雷声大雨点小,应该就是在对朝廷阳奉阴违了,有时候抗命也未必要不奉诏才能实现,高相公也不是全然没有应对之法!
崔焕再次发现,自己低估了高仙芝的能力,试问一个身经百战,有过数度灭国之功的将军,且能够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必定有其过人之处。他只觉得自己的自信心再度遭受了打击,初出茅庐时的目中无人,心比天高,此时回头去看,真是令人羞惭汗颜啊。
参透此中关节后,崔焕直觉神清气爽,立时就往中军帅堂去见高仙芝。
……
安庆绪返回了前敌,安禄山的病情还没到咽气的程度,留在洛阳总是觉得心神不宁,他所有的前途都赌在了西征一战上,如果能够顺利攻破潼关,攻下长安,太子之位就任谁都没资格抢走。
在洛阳时,他又得到了关于史思明的最新消息,河北道的局面没有因为史思明的全面反扑而立见好转,反而其在河东道的偏师还被逐了出去。如此种种,真是大快人心, 此人凭借着在军中资历甚老,向来目中无人,这个教训正是让人看的开怀。
当他兴高采烈将史思明这桩丢人的败绩告诉孙孝哲时,孙孝哲却满脸恨恨道:“若非孙某被皇甫恪的缓兵之计戏耍,史思明部不至如此!”
安庆绪愣了一愣,原来这一战,孙孝哲竟也参与其中了,但紧接着又担心的问道:“伤亡几何?”
既然吃了亏,再损兵折将可就得不偿失了,毕竟此前利用商阳关大战清除异己的举动有些过火,军中虽然少了那些掣肘的老家伙,但毕竟也还是场败仗啊,败仗打的多了,别再弄假成真。
“不曾伤了一兵一卒。亲王殿下放心,北边欠的债,就交由南边来还吧,高仙芝最近苦恼的很……”
安庆绪和乃父一样身体肥胖,不过却长了一双黄豆粒大的小眼睛,此时这双小眼睛里正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凑近了孙孝哲,压低了声音道: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