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关两国战事,谁动这笔银子,就是在打南境战事的主意,这个人就是南怀派来的探子。”
岑隐的声音渐冷,说道:“本座算是明白了,你们宣武侯府原来就是南怀的探子。”
什么!宣武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吓得腿软,直接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探子就意味着通敌叛国,那可是要灭九族的,他不过是起了那么一点点贪心,想贪季家剩下的那八百万两银子而已。
宣武侯的身子如风雨中的树枝般簌簌发起抖来,对着岑隐重重地磕起头来,“咚咚”作响,没两下就磕得额头一片青紫。
“岑督主饶命,岑督主明鉴,本侯绝非南怀探子!”宣武侯声嘶力竭地说道,眼睛里写满了忐忑与恐惧。
他原以为自己是一品侯爵,即便是犯了什么事,皇帝不在,这京中的人一时也都拿他没辙,就是要治罪也要等皇帝从江南归来,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一旦宣武侯府是南怀探子的罪名落实,便是岑隐此刻一刀杀了他,皇帝恐怕非但不会怪罪岑隐,还会觉得岑隐能干。
这个时候,王家满门的性命都握在岑隐手里,宣武侯再也顾不上季家的家财了,颤声道:“只要岑督主饶过本侯一命,季家剩下一半的家财都可以给岑督主,当是本侯孝敬督主的。”
宣武侯把额头卑微地伏在了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一旁的小內侍见那个青花瓷茶盅中的茶水少了一半,也不用岑隐吩咐,连忙机灵地又给他重新沏了一盅。
“侯爷以为本座是什么人”岑隐又端起了那盅新茶,优雅地先闻着杯中的茶香,并以茶盖慢慢地拂去茶汤表面的浮叶,云淡风轻。
安千户和几个东厂番子嘴角那嘲讽的笑意更浓了,这个宣武侯果然是个眼界见识都浅的,他们督主是什么人,又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俗人,这区区几百万两银子,督主又岂会放在眼里!
岑隐是什么人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他是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厂督,而且,在大盛历史上,他也是第一个以弱冠之龄就登上如此高位之人。
然而,宣武侯不敢回答。
他现在觉得自己是说什么错什么,岑隐寥寥数语就已经把他宣武侯府定为南怀探子,他真怕他再说下去,东厂就要直接把他满门拖去东厂诏狱了。
一旦进了诏狱,又有几个还能从里头出来的
就是侥幸从诏狱出来了,他王家上下还能做人吗!
宣武侯觉得自己好像就站在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前,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出了一半,只要再往前一步,他和整个王家可能都要万劫不复。
宣武侯的额头冷汗如雨般落下,嘴巴张张合合,喉咙像是被什么掐住似的,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只能避开这个问题不答,干巴巴地继续磕头道:“督主明察秋毫,本侯对天发誓,绝非南怀探子。岑督主饶命!”
厅堂里,又静了一瞬。
跟着是“咯嗒”一声,像是有什么被人随意地放在了案几上,宣武侯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安千户,你把这些东西先送去户部衙门给端木首辅,让他看看还差多少,指不定都被宣武侯送去孝敬南怀人了。”岑隐淡淡地吩咐道,“给本座继续搜,再慢慢审!本座倒要看看这里还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玩意!”
说话的同时,岑隐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看那样子显然是打算走人了。
宣武侯听着差点没瘫成一滩烂泥。
“岑督主……”
此刻,宣武侯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岑隐就这么走……岑隐要是走了,自己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宣武侯垂死挣扎地朝岑隐膝行着爬了过去,卑微而惶恐,想要抱住岑隐的大腿求饶,但是他根本就没机会爬到岑隐的跟前,甚至也不用安千户出马,一个干瘦的东厂番子已经眼明脚快地出脚了,一脚狠狠地踹在了宣武侯的胸口。
宣武侯闷哼着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东厂番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胆敢挡督主的去路,这个宣武侯果然是蠢到家了!
想着,那个东厂方子不客气地又往宣武侯的身上踹了一脚,把他往边上踢了踢,没好气地说道:“好狗不挡道!”
至于岑隐,看也没看宣武侯,就直接从他身边走过,毫不留恋地走向厅外。
当他走到檐下时,候在檐下的另一个小內侍连忙殷勤地给他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披风。
岑隐随意抬臂地拨了下披风,黑色的披风边缘如展开的羽翅飞起,秋风一吹,猎猎作响,绣在披风上的那头白鹰随着披风飞起,仿佛要展翅飞出般……
“督主!督主……”
宣武侯还在喊着,声嘶力竭地试图留住岑隐,然而,徒劳无功,他的心中一片冰冷与绝望。
岑隐很快就来到了宣武侯府的仪门处,一辆黑漆平头马车已经候在了那里,赶车的小厮正是小蝎乔装。
岑隐上了马车后,吩咐了一句:“去染芳斋。”
小蝎应了一声,就挥着马鞭上路了,隐约听到马车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染芳斋就在衣锦街上,距离侯府约莫一炷香的车程,等岑隐下马车时,他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蔚蓝色的常服,腰环玉带,配小印,之前那种邪魅冷漠的气息此时早就消失殆尽,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染芳斋里,端木纭见岑隐的马车到了,笑眯眯地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明艳大方的笑容。
这家染芳斋是端木纭新开的铺子,今日第一天开张。
铺子本就是李氏的嫁妆,自年中收回来后一直没再出租,今天第一天开张。
这家染芳斋与她们之前开的绣芳斋不太一样,绣芳斋主要卖些精致的小绣品,而染芳斋主要做的是成衣。
“端木姑娘,”岑隐看着她,绝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柔和的浅笑,拱了拱手道,“开张大吉,生意兴隆。”
“承公子吉言。”端木纭也拱了拱手回礼,这个手势由她做来,颇有几分英气,“我还指望把这间染芳斋给蓁蓁做嫁妆呢。”
她话中带着些许沾沾自喜的味道,引得岑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驾车的小蝎自然也听到了,恍然大悟:难怪督主特意跑一趟啊。督主对端木四姑娘还真是没话说。
端木纭吩咐铺子里的伙计去安置马车,跟着就落落大方地招呼着岑隐:“岑公子,里面请。我这家铺子的招牌叫‘云澜缎’,公子可一定要看看,这可是独一无二的。”
“那我可要开开眼界了。”岑隐含笑道。
话语间,端木纭引着岑隐绕过了一座五扇绣松竹梅仙鹤屏风,屏风后是一间隔出来的贵宾室,靠窗的红漆木雕花大案上整整齐齐地放了五卷料子,那些料子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端木纭指着前方的那五卷料子,笑得神采飞扬,道:“这就是‘云澜缎’,是蓁蓁根据古书上的配方调配的染料染出来的,研究了数月才成,共有十二种颜色,只是有些颜色太艳丽,不太适合男子。”
这条衣锦街上到处都是布庄、绣庄,想要在这里把店铺长久地开下去,自然少不了足以口耳相传的商品。对染芳斋而言,“云澜缎”必然会成为一道招牌。
现阶段“云澜缎”一共有十二种颜色,每一种颜色都是各具特色,绚烂多彩。端木纭当然不会把“招牌”的配方泄露给其他染布庄,所以为了开这家染芳斋,她又在城外的一处庄子里弄了一间染坊,无论是染布的妇人还是管着配方的管事嬷嬷,都是签了卖身契的。
染芳斋里的绣娘杨师傅也是从江南请来的,是江南一家老字号里数一数二的师傅,原本是她为了绣芳斋专门请来的,正好如今又开了这家新铺子,干脆就调到这边了。
开这间染芳斋涉及的琐事比之前的绣芳斋可要多了一倍不止,端木纭一直忙忙碌碌,准备了许久,直到今天才正式开张。
端木纭也没有大肆宣传,只是平平淡淡地开了张,除了岑隐外,也没有特意去请别人来凑热闹,所以此刻铺子里也就寥寥几个客人,冷清的很。
不过,端木纭并不在意,她早就细细地考虑过了,这家染芳斋不会跑量,毕竟这“云澜缎”如此独特,染布的方式又繁琐复杂,根本也不可能多产。
再说了,就像妹妹说的,物以稀为贵嘛。
想到妹妹,端木纭那双漂亮清澈的眸子愈发明亮璀璨。
她步履轻快地把岑隐领到那五卷料子前,顺手从其中一卷“云澜缎”扯起一角布料,对着岑隐的手背比了比,“岑公子,你觉得这卷黛蓝色料子如何”
黛蓝色,本来略显暗沉,可是这卷黛蓝色料子不同,只要放在阳光下,它就会泛出如大海般绚烂多变的蓝,蔚蓝、海蓝、宝蓝、湖蓝……就如同一块剔透的蓝宝石在不同的光线下折射出不一样的绚丽光芒。
端木纭满意地微微颔首,她想得不错,这料子果然很适合岑隐。他应该会喜欢的吧!端木纭一脸期待地看着岑隐。
岑隐看着眼前这几卷在阳光下璀璨生辉的料子,有些惊讶,唇角微翘。有趣,端木绯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会折腾出一些新鲜有趣的玩意。
岑隐忍不住就联想到了经由端木绯改良的火铳,唇畔的笑意渐浓,颔首道:“很好。”
端木纭笑得愈发明媚,又拿起一卷碧玉石色的料子,再问:“这卷呢,你可喜欢”
“很好。”
“还有这卷……”
等端木纭连问了三卷料子后,得到的答案都是“很好”时,她的神清忽然就变得有些微妙,想起了一件事,看着岑隐的神情就复杂起来。她差点给忘了,岑隐和封炎、李廷攸一样,对颜色根本就没什么审美,问了也白问。
“算了,还是我替你挑一卷料子做衣裳吧。”端木纭也不再问岑隐了,目光在那五卷料子之间来回扫视着。
岑隐一头雾水地挑了挑右眉,他不是来恭贺染芳斋开业的吗怎么变成来这里做衣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