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齐笑了,取出景文石道:“既然已经到了万家酒楼,不妨多看一出。”说着话将手中的景文石一晃,又打开了一道无形的门户。众人坐着没动,但这门户好似会动,相当于他们就这么从门户中穿了过去。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间,他们还是坐在酒楼中同样的位置,但面前景象却变了。
二楼已经坐满了客人,只听一个男子的高声道:“我家祖上也曾是贵胄大门阀,五胡乱华时渡江南逃建康,隋末战乱时又收拾细软逃往芜州,路上遇到游兵劫掠东西全被抢去了,到了芜州几乎身无分文,流落为梅家田庄佃户。
幸亏我父亲勤劳能干,辛苦一辈子当了个小庄户头,我子继父业,如今才有几个闲钱能出来喝酒。若世上真有神仙,五胡乱华时他们在哪里?天下战乱民生涂炭时他们又在哪里?”
此男子名叫白言则,是梅振衣家的庄户。而他对面坐的那人穿着很夸张的五彩花衣,搞得像个行为艺术家。此人可来头小,是五彩雉鸡修炼成仙,名肖晓鸣,又号肖妖王晓鸣。丁齐方才一晃景文石打开门户原地穿越,又不知到了多少年后,恰好赶上了这一出。
肖妖王不惊不怒,举杯摇头道:“不过瘾不过瘾,骂得不过瘾,继续!”
“还能怎么骂?”白言则有些不解地问道。
肖妖王笑了:“我替你骂罢!你想升官发财时,菩萨为何不保佑你?你想呼奴唤婢时,神仙为什么不帮你?你被人打的头破血流时,神仙为什么不救你?世上盗匪横行时,神仙为什么不抓贼?你婆娘想生个胖儿子,神仙为什么不……”
白言则忍不住也笑了,打断道:“儿子有了好几个,这事就不用神仙帮忙了,前辈话虽有点过,但也是这么个理,我有时候忍不住就这么想,越想越生气。”
肖妖王:“如你所愿,今天真见着神仙了。我就是仙人,也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
白言则醉眼朦胧,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前辈真是仙人?”
肖妖王:“我是五彩雉鸡成仙,这家酒楼有一道名菜叫燃炒野雉,你也吃过吧?你们在这里吃野鸡的时候,我在哪里?今日我成了仙,是不是该把这酒楼里的人包括你,都给宰了呀?”
见白言则错愕不能答,肖妖王不紧不慢又说道:“修行历苦海劫,见前世轮回种种,谁敢保证自己曾是什么东西?苍鹰缚兔、兔子蹬鹰,是帮猪说话还是帮狗说话呢?我不与你计较,也无亏欠你之处。”
白言则愣了半天才问了一句:“前辈不是开玩笑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要变成人的样子?”
肖妖王:“人身炉鼎最利于修行,你天生如此已是福缘。照你的说法,我是不是该骂轮回不公,让我此世托舍成鸡?”
白言则表情已经有点傻了:“仙家真的不亏欠于人吗?”
肖妖王:“那也说不定,我只是不亏欠你。”
这时酒楼中突然传来鼓掌声,肖妖王扭头看去,是朱山闲在那里拍巴掌呢。见肖妖王看过来,朱山闲笑道“这位妖王道得精彩,当浮一大白!我先敬您一杯,但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肖妖王:“既说了这种话,你就是想讲,不让你讲只会憋得难受,不知有何指教?”
朱山闲干了一杯酒,放下杯子道:“不敢说指教,只说说我的看法。世人就当处理好世事,若是当初连凡间的事都做不好,又谈何修行成仙?”
肖妖王举杯道:“你的话有道理,既是凡人,就不要妄谈成仙之后的事,若真有亏欠也不可能飞升成仙,须知天刑会将一世相还。”
丁齐亦开口道:“这是为什么呢?”
肖妖王:“你想问天刑吗?”
丁齐摇头道:“不,我不想问天刑,只想问天刑为何能将一世相还。”
肖妖王沉吟道:“在你的天地、你的世界中,你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会留下痕迹,否则便意味着你本人未存。哪怕你不承认、或者你已忘记,这痕迹始终存在,那就是你。凡人常自伐自夸,我是谁人、我本心如何、我为人怎样……其实不必。”
丁齐端杯致意道:“多谢指教!其实我想听的就是这个答案。”
丁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边白言则犹自强辩道:“庙里的菩萨号称普渡众生,也没来渡我呀?”
肖妖王反问道:“菩萨是你家养的吗?我不是菩萨只谈自己,我欠你的吗?众生之乱象是众生自取,故此在轮回中不得解脱。谈修行先谈为人,骂祖宗不争气致自己破落,那就自己争气别让子孙再骂,骂世道纷乱,那就自己莫乱于心,如此才不枉轮回中一世。”
他又一指酒楼中众食客道:“一眼望去,这些人都会死,以仙家岁月而论,几乎都是死在眼前,你是否又要骂我见死不救?人间疾苦或可医,但生死轮回不可免。”
白言则酒喝多了眼神已经有点发直了,醉醺醺的又问了一句:“肖前辈,你真的是神仙吗,不会是逗我玩吧?”
肖妖王一瞪眼:“你既然不知就不要妄言!你认为我在逗你玩,那就是在逗你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后脖子一紧被人提了起来,然后眼前一花就到了敬亭山脚下的桃树林中,回头一看很不满地喝道:“老徐,你搞什么鬼,我正和人聊得好好的,干嘛把我拽出来?”
将他弄出酒楼的,是一位摇着折扇的男子,此人眯着眼似笑非笑,扇子上好像还题着一首诗,字迹飞舞潦草难以辨认。他也是一位神仙,名徐妖王胜治。
徐妖王横了肖妖王一眼道:“都是成仙的鸡了,怎还那么多废话呢?别人请你喝一顿酒,也不管有没有仙缘,你就告诉他你是仙人,这与你无益,与他也无益。”
肖妖王很不服气地说:“你成了仙,我也成了仙,凭什么听你的?”
这时桃林外有人开口道:“肖妖王酒楼中所言,对我甚有点拨,在此谢过了!……而徐妖王所言也是正理,该论什么就论什么,不必自恃仙家或凡人身份。” 两位妖王转身望去,竟是酒楼上刚见过的丁齐等人。
丁齐见肖妖王突然不见了,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打开门户直接穿行到了这里。这个地方很巧,就是丁齐第一次进入昆仑界时到达的那片桃林。
徐妖王皱眉道:“你们本事不小,居然还能跟过来。”
丁齐上前道:“徐妖王,我其实就是冲您来的。有一事想请教,请问您看过《灵山》吗?”
丁齐为什么留在万家酒楼又穿越到这一幕场景中,其实就是在等徐妖王现身呢。因为这位徐妖王,与庄先生推荐的那一系列书的作者同名,既然在现实世界中联系不上作者,便在这里试着问问。
徐妖王答道:“路莫问远近,只要见性至诚,恋恋回首处,便是灵山。”
丁齐微微一怔:“这不是玄奘法师的话吗?我在五观庄外听他说过。”
徐妖王一瞪眼:“和尚说得,我就说不得?”
冼皓噗哧一笑:“怎么又变成了阿q的话?”
朱山闲:“阿q的话可是和尚摸得……”
谭涵川却冷不丁来了一句:“说这是阿q的话也不对,其实还是鲁迅写的。”
他们说得热闹,尚妮在干嘛呢,她干瞪眼说不出来话呀,就算穿行到这个场景中,仍然被随先生的法术封住了口。
“换个地方啰嗦,休要在我门前呱噪!”众人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敬亭山上传来清风仙童的声音。
肖妖王与徐妖王闻言便消失不见,丁齐有些无奈地取出景文石道:“我们也回去吧。”
在桃花林中打开一道门户,丁齐带着众人穿行而出,只觉一阵恍惚,他们还站在小境湖庄园书房里,仿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再一扭头,庄梦周仍坐在一旁。
庄梦周见大家都看向自己,纳闷地问道:“丁老师,你的法术好不好使啊,怎么还没动静?”
尚妮终于能开口说话了,抢先答道:“庄先生,我们早就进去了,现在已经回来了!”
庄梦周讶道:“已经回来了?”
对于丁齐等人而言,他们在妄境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从庄梦周的角度看,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痕迹,时间还停留在刚才,他差点以为他们还没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