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山身量高大魁梧,方正脸上满是正气,他居高看着贾琮,沉声道:“都道贾清臣为天下第一才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三言二语,就将一众科甲出身的状元、榜眼、探花,说的哑口无言,不愧为松禅公之子弟!只是,老夫以为,这二句诗你虽作的好,却不配吟。你以为何?”
贾琮想了想后,在众人瞩目下,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赵大人,贾琮如今的确做不到这二句,但并非无胆,也不是没有忠心。是贾琮认为,以自己目前的学识和认知,还无法判断如何做才是真的有利于国家。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贾琮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遵从家训,恪守忠于君王之本分。
当今天子爱民之心,古之少有。若此非明君,青史之上,又有何人配称明君?而既然是明君,所传旨意必为圣明之法。
琮实在找不到理由,不去忠于王事。贾琮知道,天下多有人以为琮为佞幸之臣,一味媚悦逢迎君王,但贾琮相信吾之判断,经得起青史春秋之考验,亦不会辜负吾师松禅公之教诲。
赵大人,请!”
赵青山闻言,这才想起贾琮如今的年纪……他抽了抽嘴角,再无话可说,一甩袍袖,大步往外行去。
贾琮身后四名锦衣缇骑,连忙跟在身后,押送出宫,打入天牢!
……
“还敢狡辩!!”
文华殿内,崇康帝龙颜大怒,双目圆睁,一手拿着一份奏折,一手指着跪在地上为赵青山求情的宁则臣,厉声道:“这份折子你难道没看吗?十数万百姓啊!河套之地百万民众流离失所!朕每年连修行宫的银子都省下,唯独不敢缺少河工银子,朕唯恐这等噩事发生,却万万没想到,到底还是出了差错。朕瞎了眼,朕信错了人呐!!”
狠狠将那份报灾折子摔到宁则臣的脸上,崇康帝气的险些站不稳。
唬的一旁戴权慌忙搀扶住他,哭腔求道:“万岁爷,保重龙体啊!”
宁则臣面色木然的跪在那,道:“陛下,臣非狡辩。臣知陛下看重河工,因而特意将此事交由最赵青山负责。工部左侍郎林广宁、河道总督柴梁,皆为一等一的干才。此三人一同治河,八年来,任长江、黄河浪涛翻滚,也不曾发生过大水患。尤其是黄河,八年前,几乎年年发水,年年闹灾。柴梁赴任后,整整三年未曾下过河堤一步,历经八年,才使得黄河水清……”
“够了!!”
崇康帝眼睛都发红了,厉声道:“朕不想听这些,朕只知道,河套之地,一次淹死十数万百姓。春寒之地,百余万百姓流离失所,这一路,哪怕朝廷立刻运粮米赈济,也少不得痛饿病殁三成,甚至五成!!宁则臣,那是数十万百姓呐!!河道沿岸设有何兵,圣祖、贞元二朝黄河才不过三千河兵,朕在最艰难的时候,都咬牙坚持着将何兵扩展过万。他们就算防不住,难道连警示都做不到吗?若能提前日预警,何以至此?你还敢狡辩?”
宁则臣闻言,心如刀绞,又急又惧又怒,他知道此事理亏,然而却不得不争。
他自知早已是必死之局,除了妻女要安置妥当外,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一手建立起的新党。
宁则臣知道,赵青山、林清河等人在他出事后,怕很难再做下去。
所以,他已经暗中选好了日后能承继新党的良才。
这二人正是极少沾染朝堂斗争的工部左侍郎林广宁和河道总督柴梁。
二人无论是心性还是能力,都是宁则臣平生仅见的出众。
既踏实沉稳,清正廉洁,又不缺雷厉风行之果决,能力极强。
最难得的是,二人八年治河,功勋卓著!
有此资历,足以执掌新党。
有他二人继承新党,新法必然不会随着人死而政熄。
只要新法长存于世,他宁则臣便是以另一种生命,存活于世。
而若此二人出事,宁则臣当真想不出,如今新党内,还有何人能挑起重担!
“陛下,注重防范鲁、豫、皖、苏等地,不必过分思量陇右、甘蒙之地,原是臣吩咐他们去做的。有千般罪过,臣愿一身当之。只求陛下……”
宁则臣心焦之余,难免乱了分寸,竟想到要以身抵罪。
却忘了,这有与君王讨价还价,甚至胁迫君王之嫌。
果不其然,崇康帝没等他说完,就用极陌生漠然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大步离去。
宁则臣这才醒悟过来,他刚才做了什么蠢事,满面痛苦之下,心中更苦。
陛下,相煎何太急啊……
此帝为明君圣君,然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性急,也太过……寡恩。
……
养心殿内。
崇康帝看着贾琮,面色较之前在文华殿时好看了许多。
当然,这好看也只是指面上阴云淡了些,旁人看去,依旧面色阴沉,目光锋利。
贾琮回复完皇命,崇康帝哼了声,没有就收监赵青山之事多说什么,他审视着贾琮,道:“知道忠于王事便是好的,你年纪还小,能有这份自知之明,也不枉朕信重于你,往后好生做事。”显然,贾琮于内阁门前同翰林院诸人所说之言,崇康帝已悉数得知。
不过他褒赞两句后,话音忽地一转,问道:“当日你上奏,在龙首原遇伏时,曾有义士事先警醒,才让你一行人没进入绝地。你可知,是何人示警与汝?”
贾琮闻言摇摇头,道:“臣事后也探查了几回,始终没有线索。臣原以为……是陛下派在臣身边保护之人。”
崇康帝闻言,抽了抽嘴角,目光隐隐有些古怪,顿了顿后,方道:“你下去吧。”
贾琮躬身一应,道:“臣遵旨。”
看着贾琮迈着方步离去,崇康帝也是无语,能将帝王爪牙之官做出几分清流之气来,古往今来怕也只此一人了,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