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吸溜着鼻涕跟着进去后,嘀咕道:“不枉我来给二嫂报信儿,不给赏银也没事……”
“你说什么?报什么信儿,什么赏银?”
王熙凤何等耳目聪慧,听了个大概后,登时竖眉问道。
不过还是吩咐丰儿,去让别的小丫头子煮一碗姜汤来。
贾环巴巴的看着凤姐儿,问道:“二嫂,你果真没听说什么?”
王熙凤咬牙道:“有屁快放!再敢拿捏弄鬼,仔细你的好皮!”
贾环唬了一跳,忙投降道:“二嫂,我没拿捏,就是问问二嫂,可知道琏二哥回来的消息不?我听我娘说的……”
王熙凤闻言整个人都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环儿,你说什么?”
贾环似乎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小声道:“二嫂,是真的哩。我听我娘说的,二哥悄悄回来几天了,还见过老太太和老爷太太……”
王熙凤闻言,一张俏脸瞬间惨白,身子都晃了晃……
她这才明白,为何这几日下人们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一时忙没顾着审问,却不想……
是这等,奇耻大辱!
贾环许是觉得闯了祸,忙想补救道:“二嫂,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我娘说这事要传出去,就闯天祸了!老爷都警告她,绝不能说出去。”
王熙凤木然道:“说。”
贾环眼睛发亮,压低有些兴奋的嗓音,道:“二嫂,二哥同老太太和老爷太太说,当初大老爷用剑伤了他的命根子,他都不能当男人了。好在从前他有一个相好的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二哥说他如今也不指望家里的家业了,就求老太太、老爷和太太开恩,准他在府外过吧。不过,为了贾家的体面,他平日里还会在府上露面,也会孝敬老太太、老爷和太太的。我娘说,老爷他们都给了二哥不少梯己银子。二嫂,你千万别……二嫂!二嫂你怎么了?你吐血了!”
贾环见王熙凤嘴角溢出一抹殷红后,魂儿差点没唬掉,正要跳脚去叫人,却被王熙凤一把抓住胳膊。
贾环“哎哟”痛呼一声后,却见王熙凤木然着脸,松开手后从袖兜里取出荷包,打开荷包拿出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递给贾环道:“拿去吧,这件事,往后谁也不许告诉,记下了?”
贾环看着银子咧开嘴,不过犹豫了下还是道:“二嫂,我不是为了银子来的……三哥走前,叮嘱我要照顾好家人。我觉得二哥做的不地道,才来告诉二嫂的。不然三哥回来,不好交代。”想了想,见王熙凤还是木然一张脸,眼神看起来死灰一样让人难受,贾环抓了抓头,小声道:“二嫂别愁,等三哥回来后,必会给你做主的。我和三哥都向着你!三哥早同我说过,二嫂你伺候一家子,没有让你受委屈的理。”
王熙凤闻言,惨然一笑,将银子放在贾环手里,还想说什么,见丰儿和一个小丫头子端着一碗姜汤进来,她用帕子抹去眼泪,道:“拿着吧,喝了姜汤仔细伤寒了,喝完就回去歇息,二嫂头有些疼,就先去歇着了。”
贾环闻言忙一口干了辛辣的姜汤,然后弯腰将银子塞进靴子里,直起身见众人都看着他,羞赧一笑道:“仔细被我娘摸了去……二嫂,我走了!”
说罢,一溜烟儿的猫着腰出去了。
等贾环离去后,丰儿正撅起嘴想同王熙凤说两句批判的话,却见王熙凤面色白的吓人,摇晃了下身子,往一旁歪倒过去……
“奶奶!”
……
荡荡乎八川分流绕长安,渭水滔滔入黄河。
在渭南二河融汇处,一艘大船缓缓自黄河驶入渭水。
大船三楼,临窗前坐着一女,身上穿一件绣浅黄小竹桃红洒金袄,下面是蓝边轻纱百花腰裙。
眉眼如画,平和温润的目光中,隐隐透着担忧。
烛光点点,伴着外面的河水声,愈发显得宁寂和忧愁……
忽地,房门打开,一个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肌肤莹润,容貌秀丽的女孩子推门而入。
她看了窗前还在沉思的女孩子一眼,轻叹一声,上前道:“平儿,还在为凤丫头担忧?”
窗前女孩子闻言回过神来,忙起身道:“宝姑娘来了,快坐。”
此二人,正是从江南折返回京的宝钗和平儿。
宝钗按下平儿,自己也落座后正经道:“你是个明白人,当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掺和不得的道理……再者凤丫头也并非性软的人,不会受欺负不出声的。有太太和我妈在,她又能受什么大欺负?再说,咱们这都不是快到了么,你怎愈发忧愁起来了?瞧着人都清减了许多……”
平儿闻言轻轻一叹,相比来时,确实瘦了些,她看着宝钗道:“宝姑娘也不是外人,当知道二奶奶好强的心性。纵然她和二爷早已相敬如冰,可若得知二爷带了女人孩子回家,还是那样一个情况,她面子上下不来,非得怄出个好歹不可。我服侍了她这么些年,说也说了劝也劝了,可奶奶始终改不了要强的刚性。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呢……”
宝钗沉默了稍许,轻声道:“世道如此,高门大户里,如这般情况的,并非一家二家。纵是宠妾灭妻的狠毒事,难道听得还少了?只能往好处想吧。”见平儿唬的面色发白,宝钗好笑一声,道:“我并不是说琏二哥也会纵出宠妾灭妻的事,不可能的,别忘了太太和我妈也姓王。不过……”她面上笑容淡去,轻声道:“太太她们未必能护得住凤丫头不受气,琏二哥到底是大房的长子……但只要琮兄弟回来,一切都不会有事的。你忘了,他最见不得乱了规矩礼法的。我瞧着,琮兄弟也敬着凤丫头呢。”
平儿闻言,痴痴的望着南边,似能看穿墙壁,看过万水千山,能看到身在江南之地的贾琮。
宝钗见之,轻轻一叹,也看了过去。
她又何尝不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