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粤州。
八月的神京长安,早已是菊花灿烂,黄叶满地。
身子弱些的姑娘小姐们都已经换上了薄夹袄,可是在粤州,却是正热的时候。
有身份的官员、士子、富商们穿着丝绸长褂,普通百姓则穿着短衣,苦力们更是打着赤膊。
粤州不同于关中,关中冬日下雪结冰,大户们可在冬日准备些冰块藏于冰窖中,夏日时分取出消暑避夏。
粤州夏日却只能喝些凉茶,然后尽量保证不动,否则稍有动弹便是一身的黏汗……
直到落日黄昏时分,这座几百年的古城,才会进入热闹喧哗之时。
被热浪困顿了一天的百姓涌上街头纳凉,热闹不已。
粤州虽不比神京长安百万人口之巨,却也有数十万人之多,是大乾南方有数大城之一。
城池和天下大城的格局类似,同样是以长安为例: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在南城,多居住的是一些贫穷之极的苦力或是手艺匠人。
他们住在草棚矮房里……
而这样的百姓城区,为大部分官人差役最不喜欢,因为没有油水可捞。
被分配到这里的官员,多是没有什么关系,或者没有上供的倒霉鬼,譬如,分管粤州南城的锦衣百户沈炎。
锦衣亲军始自圣祖朝,君王为耳目聪灵,不为圣听蒙蔽所设。
又在贞元朝借着武王开疆拓土之威而大盛。
天下十八省省会及苏扬二州,皆设千户所,以监听天下。
若非十三年前之巨变,或许还会拓展到一百四十府……
不过由于锦衣亲军的特殊身份,起着监视作用,还超然于地方司法,因此不为地方官员所喜。
为了保证锦衣体系的忠诚和纯洁,锦衣亲军内部采取世袭传承制度。
在锦衣最盛之时,旁人很难进入这个体系,只有锦衣内老人的子孙,才能直接入职校尉,再慢慢升官发财……
数十年来,便出现了不少锦衣世家,譬如沈家。
沈家其实原是京城的锦衣世家,因为这一辈家主沈炎年轻时极为出色,被当时的锦衣指挥使看重,便调往粤州,准备当做锦衣千户培养。
一省之千户,在贞元朝时地位不亚于封疆大吏,油水十足。
只是贞元朝锦衣之变后,一切都陷入了停滞。
沈炎也从当年锦衣亲军内炙手可热的新秀人物,十多年来渐渐沉沦。
若非亲眼所见,连韩涛都不信,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有大志向的年轻人,会是面前这位盘腿坐在凉席上,敞开胸怀,用蒲扇扇风纳凉的老人……
“沈兄,可还记得在下否?呵呵。”
换上一身粤式百姓衣裳的韩涛,目光复杂的看着一个人在大榕树下乘凉的沈炎,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拱手问道。
沈炎突闻官话,先是一怔,随即紧盯着韩涛,黑瘦的面庞皱起一脸褶子,忽地一震,不敢置信道:“你是……老韩?”浑浊的目光中出现惊喜!
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幼时好友。
韩涛却没有失态,借着干咳的功夫四下里打望了圈后,低声道:“老沈,有说话的地儿没有?”
沈炎到底是锦衣老人,门道知道的不比韩涛少,神色极快恢复正常,又瞥了眼不远处淡然而立的三人后,老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点点头道:“里面请。”
说罢,先一步在前引路,将人带去了一座红瓦院内……
……
“沈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咱们的新铛头!荣国府承二等勇毅伯,锦衣指挥使贾琮贾大人!”
进了一间简陋但干净的堂屋,还未坐下,韩涛就赶紧引见道。
沈炎闻言,额头的山字纹更深了,打量着贾琮,目光中根本没有掩饰怀疑和愤怒。
对于一个锦衣世家的传人,一个生在锦衣、长在锦衣、志向于锦衣的人而言,摊上这样一个毛头老大,沈炎简直感到悲哀……
不过再想想自十三年前巨变后,都中锦衣亲军几乎名存实亡,换个这样的人做老大也没什么关系。
左右上头发不下饷银,只能靠外省各千户所自筹,也就失去了权威性。
念及此,沈炎表情冷淡的拜下:“卑职见过指挥使大人。”
韩涛见之急切,想提醒一二,被贾琮一个眼神止住。
贾琮没有叫起,而是开门见山问道:“沈百户,本座得报,粤省千户所千户聂琼贪鄙无耻,搜刮百姓手段酷烈,与世家巨贾勾结,戕害百姓,欺君枉法,此事属实否?”
听着贾琮平静沉稳的话语,沈炎心头忽地一跳。
他自忖算是阅尽世间浮沉繁华,见过无数人嘴脸,看人之准不说十拿九稳,也有七八分的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