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卡拉比扬。“
他紧紧盯着米兰达:
“这些事,是那家伙告诉你的?”
听见这个名字,米兰达一阵犹豫,随即轻哼摇头:“放心,科恩履行承诺,守口如瓶,他把该否认的一切都否认了。”
泰尔斯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他的否认,等于是把不该承认的一切都承认了?”
对,某些类似于“我可没有把剑借给王子殿下啊更没有跟着他闯进复兴宫哦也绝对不会蠢到去跟风造反了更别说看到什么小屁孩拿自杀去威胁他爸爸了而且也绝对跟之前的王室宴会一点关系也没有呢所以啊米兰达你明白了吗”的句子?
至于剩下的东西,凭米兰达的脑子,推估出真相完全不是问题。
米兰达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为朋友辩白一二,但她最终明白这无济于事,只能开口一叹:
“我们都了解他。”
泰尔斯只得轻声叹息。
“下次见面,我要揍他。“公爵无奈道。
“那你得排队,”米兰达撇嘴道,”先来后到。“
此言一出,泰尔斯和米兰达不由得相视而笑。
似乎这是他们少数能找到共识的地方。
但这也让泰尔斯在心中叹息:
他在复兴宫里的孤注一掷,影响远比想象中要大。
不,这样的话,身在险境里的他就更不能带着米兰达一起,一起……
泰尔斯抬起头,严肃起来。
“你选择进入我的队伍,向我个人效忠,或者如你所说,帮助我,支持我。但你知道这么做的代价吗?”
米兰达轻声一笑。
“当然,”亚伦德家的女儿摊开双手,环顾四周,“就像你被国王流放之后,所获得的待遇一样。”
泰尔斯轻轻地闭上眼睛。
不,你不知道,姑娘。
你远远不知道。
【成也好,败也罢,你若一着不慎,稍有差池,都可能被战马掀翻,被车驾抛弃。】
【非但永生无缘王冠,更处处受敌,举目皆仇,就连身家性命,也岌岌可危。】
泰尔斯努力甩开凯瑟尔王的话,再做努力:
“我理解你现在的困境和不甘,也很荣幸你选择了我作为答案,但请你相信我,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除星湖堡以外,你还有更好的出路。”
但米兰达摇了摇头。
“我曾以为断龙要塞就是出路。”
“那里有我最好的榜样,不是么?只要我在索尼娅长官身边,学习她的军略,承接她的威名,担起她的职责,向王国证明我执剑的本领,证明我对统治北境必不可少,我就能……”
“但我错了。”
米兰达低下头,看向那封盖着九芒星印戳的信函,讽刺一笑:
“索尼娅长官能教给我战场上的一切,但总有些东西,她教不来。”
她重新抬起头,盯着沉默的泰尔斯:
“还有更多的东西,我在那个战场上,拿不到。”
泰尔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感受到她此刻的坚定与决绝。
但是她越是坚定,越是决绝,他就越发感觉到……
【那些被你欺骗而支持你的人,他们会汇成滚滚浪潮,用名声,立场,阵营,利益,关系,局势,用一切裹挟你前进,不容你抗辩,不由你掌控,更不许你反悔。】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直到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打破寂静:
“我前不久才在秘科里见过拉斐尔。”
米兰达微微一颤。
“他,嗯,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他很在乎你。”
连一句玩笑都开不起。
想起这茬,泰尔斯不由得一笑。
但是这抹笑容很苍白。
正如米兰达的脸色。
“别这样,殿下,”女剑士缓声开口,话中却带着几丝危险的意味,“先是我的父亲,然后是那个男人。”
“以我们的身份,不该玩儿这种业余的煽情把戏。”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她。
“如果拉斐尔看到现在的你,看到你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说的尽是些……之事。”
“作为秘科的人,作为效忠复兴宫的工具,他会怎么想?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之后,会怎么做?”
泰尔斯直直地望着对方。
米兰达也静静地望着他,目光凝滞,陷入深深的思索。
但当她再次开口时,她又变回了那个冷静冷漠,拒人千里的女剑士。
“泰尔斯·璨星。”
“我发现,你不如小时候那么可爱了。”
米兰达冷冷地盯着他:
“那么冲动,那么冒险,那么呆头呆脑,那么简单直接。”
泰尔斯皱起眉头,预感到自己又一次说服失败。
好吧。
至少我还可爱过。
“但有一点,你跟其他人一样没有变。”
下一瞬,米兰达目光一寒:
“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把我看作一个独立完整的‘人’?”
正在叹息的泰尔斯闻言一怔。
“而非某人的女儿,某人的朋友,某人的恋人,某人的妻子,抑或未来某人的母亲?”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她。
完整的人……
“如果你连这都做不到,殿下,那倒不如只留下最功利、最冷酷的部分,”米兰达冷哼道,“只把我看作一件工具,一柄利剑,一枚棋子。”
听到这里,泰尔斯微微一颤。
这话,真熟悉啊。
【让我出面吧,陛下。让我成为你的敌人……你的间谍,你的棋子,你的筹码……你的剑。】
功利。
冷酷。
“至少那会让我俩都好受些,”米兰达冷冷说完她的话,“而不是净演些‘我把你当朋友’和‘为了你好’的伪善戏码。”
为了你好。
泰尔斯咬紧了牙齿。
她很坚定。
心底里的那个声音响起:
她不会打消主意。
也就是说,这是她自找的,与人无尤,对么?
泰尔斯下意识地捏紧拳头,指尖碰触到掌心的疤痕。
而你必须这么做。
像她所说,留下最功利和冷酷的部分。
心底里的声音提醒他:
相比起你和她那点可怜的“情谊”,想想凯瑟尔王,想想你立定决心和他许下的盟约。
想想你设想要走的道路,想想如果你不插手,任由铁腕王肆意施为,那星辰将迎来怎样混乱的未来:
冲突、矛盾、战争,那时又会有多少代价,多少鲜血,多少家破人亡?
而她是对的,她会成为一把好剑,一枚好棋——
下一秒,泰尔斯倏然睁眼!
“很好!”
他眼眸里的神采冷漠漆黑,狱河之罪在血管里加速流淌。
“米兰达·亚伦德,若你想通了一切,决意向我效忠为我效劳,当然可以,我甚至无任欢迎。”
米兰达闻言缓缓抬起头。
目光利若刀剑。
泰尔斯话锋一转,如寒冬陡至:
“但是你得知道,你不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人,星湖公爵前几个月的访客名单之厚,当厕纸都够用了。”
【有了我,你得以锁定你的敌人:反王旗帜高高飘扬,凡聚其下者,皆入彀中,一网打尽。】
泰尔斯面色冷漠,言语冷酷。
“若我收留了你,接纳了你,许你加入星湖公爵的队伍,允你分享王子近臣的光环和荣耀。”
公爵眯起眼睛,打量起眼前的女剑士:
“那我能获得什么好处?”
【我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巨大助力,助你看透他们,瓦解他们,且最终——毁灭他们。】
泰尔斯强迫自己冷冷发笑,操着陌生的口吻道:
“像你所说的,在作为妻子和母亲——或者你要求的,功利一点就是泄欲和生殖,冷酷一点则是作为和子宫——的价值之外……“
王子的话轻佻而放肆,米兰达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书桌上的泰尔斯俯下身子,双肘架上膝盖,感受着让他极度不适的冷酷,在嘴边弯出一个弧度:
“你还能给我什么?”
天边一块乌云飘过,正好遮住了太阳。
星湖上的波光黯淡下去,只剩一片深沉的黑暗。
米兰达面目一肃。
“所以,这是一次交易?”
泰尔斯弯了弯手指。
“我采纳了你的建议,只留下最功利的部分。”
带着满心的不适,他肆无忌惮地打量起米兰达:
“这有让你好受些吗,亲爱的米拉?”
米拉。
米兰达神经一紧。
这明明是亲近的昵称,听来却……
“科恩都不敢这么叫我。”她冷冷道。
泰尔斯扑哧一笑,旋即目光一寒。
“所以我不是科恩,而是你的主人,你若想留下,便最好早些习惯,米拉小姐。”
米兰达望着这个样子的泰尔斯,眉头紧蹙。
她沉默了很久。
而泰尔斯也乐得清静,并不催促。
几秒后,米兰达松开拳头,出人意料地笑了。
“很好,我喜欢交易,”女剑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仿佛在舔舐猎物的鲜血,“让一切变得直接,简单,赤裸,血淋淋。”
泰尔斯先是一怔,但他随即也笑了。
“你知道,我在想,如果拉斐尔知道我们此刻的谈话,”泰尔斯摇头讽刺道,“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那他,或者任何人,就得先迈过我的长剑。”
米兰达寒声开口:
“或者尸体。”
书房里的两人四目相对,仿佛刀剑交锋:
“这就是我的效忠,给您带来的第一项利益,公爵大人。”
泰尔斯看着她的表情,略一沉默。
“对,你武艺不错,”公爵看见她挑起眉毛,不由改口,“事实上,是相当不错。”
但他旋即不屑冷笑。
“但请勿忘:星湖卫队皆乃从王室卫队精挑细选出的精英,大多数人都有御封骑士的头衔,都是个顶个儿的英雄好汉。”
泰尔斯言语如常,面不红气不喘:
“我麾下不缺高手,星湖堡里有的是人能和你五五开,甚至更胜一筹。”
(城堡里某处,某亲卫队长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这该死的猫毛……”)
米兰达没有回答,但她面色凝重。
泰尔斯直起腰来,冷笑着加码:
“而他们能为我赴汤蹈火,义无反顾,就算要举旗造反,也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米兰达咽了咽喉咙。
泰尔斯紧紧盯着对手,嘴角微扬:
“我亲爱的米拉,想参与游戏……“
“你要付出更多。”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