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油腻的商人汤姆丁拢起双手,下巴抬得比耳朵还高:“我在考虑你昨天说的话,迪恩,那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回去’?”
雇佣兵们纷纷皱眉,惊疑不定。
泰尔斯也被挑起了好奇心。
回去?
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赛普,”迪恩耸了耸肩,似乎完全没有被对方说出的事情困扰:“你也见到早上的那个营地,还有那些尸体了,我们该放弃去终结之塔,避免潜在的危险,至少要绕路。”
汤姆丁的嘴唇微微一缩。
“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
“据我所知,迪恩,也据你们所见,不过是只是几个沙盗藏身的小营地,”汤姆丁维持着严肃和倨傲,一副谦虚倾听的派头:“有必要吗?这会严重影响你们的名声,而你也知道,对于我们而言,有的货物有时效……”
“你见到那些营地了,我们都看见了,”迪恩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光头雇佣兵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们,皱起眉头:“里面的人,不管他们是不是沙盗,他们全都死了——死在不远处,身上是各色武器造成的伤口。”
雇佣兵们的表情变得很糟糕,快绳甚至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个例,我们一路走来,从拳石地到蜥蜴口,已经有不下五个地方是这样了,还不仅仅是沙盗,也有身份不明的小股人员,我怀疑里面也有商队。”
迪恩转向泰尔斯:“而你见过怀亚了,据他所说,从北边下来的路上什么人也没有,好像一夕之间,广布荒漠的沙盗和流放者全都消失了一样。”
泰尔斯心中一动。
全部……消失……
迪恩淡淡地道:“所以……我真诚地建议你,不,是强烈建议你,赛普,我们别再前进了。”
汤姆丁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维持着最后的风度。
下一秒,汤姆丁猛地抬头,重重一拳捶在自己的巴掌上!
“我不明白!”
“沙盗,流放者……这些为祸一方的败类,阻碍商路的渣滓们,死了不是正好吗!”汤姆丁竭力维持着面部的颜色不动,似乎这样才比较符合他的身份:
“我们该担心的事情又少了一项,而我也要恭喜你们,大迪恩,因为他们的死,你们的工作变得轻松多了……消除他们的威胁,那不就正是我雇佣你们,雇佣专业保镖的原因吗,你们说呢,身担荣誉的战士们……”
汤姆丁转向其他人。
雇佣兵们没有说话。
迪恩长叹一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赛普,”光头佣兵叹息道:“那些营地里的沙盗,他们的尸体全在营地外不远处被发现,这说明,他们是匆匆逃离营地的时候被杀的——他们碰上了不可抵御的敌人,以至于连还手的想法都没有,发现敌人之后,就只有死命地跑。”
“但他们没跑掉。”
迪恩凝重地道:“五个营地,整整四十几个武器在手,经验老道,心狠手辣的沙盗。”
“一个都没跑掉。”
汤姆丁微微一愣。
迪恩挑眉道:“听我的,赛普,回头,另寻他途,以策安全。”
汤姆丁老爷依旧面色如常,但他的双手不断地在衣服的布料上搓动,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没告诉过你们吧,关于让我们直接回程的事情,”他转向女战士:“丹特队长,你怎么说?”
路易莎微微一笑。
“迪恩怎么说,我们就怎么说,”路易莎果断地回答:“他代表整个队伍。”
泰尔斯不禁注意到,其他人表情如常,似乎习惯了这一幕。
汤姆丁再也维持不住面色的淡然,他痛苦地搓着自己的头发。
泰尔斯这才发现,汤姆丁的头上头发稀疏——他是个秃顶。
只见秃顶的男人死死咬牙道:“迪恩,你说,我为什么要冒着被刃牙沙丘驱逐的危险走这趟?”
迪恩耸耸肩。
“你想要利润。”
“对,利润!”
汤姆丁似乎找到了什么宣泄口,举起食指狠狠地道:“他妈的利润!”
“这么多能说会道,精通计算的商人埋骨荒漠,可我们照样前仆后继,因为这就是唯一支撑我们冒险踏入荒漠的东西:利润,利润!”
他瞪着眼睛,似乎要向视野里的每一个寻求共识:“首先,埃克斯特和自由同盟要开打,其次,星辰人要封锁荒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整条供给线都被掐断了——不管是因为北地人要开战还是星辰人要发神经,总之,从黄金走廊进入埃克斯特的路会被封锁,从荒漠到星辰的通道也会受阻!”
汤姆丁似乎气急败坏:“你知道吗,很快,一袋长廊群岛产的,在星辰卖五个托蒙德的二百盎司大麻烟草,到北地就能叫出二十个耐卡茹!即使减去劣币和汇兑的消耗,我们还能净赚上近七十到八十个梭伦王!一瓶瑟拉丘陵的精酿葡萄酒在南国集市标价四十五凯勒,走上一些路,到终结之塔就能卖出八十梭伦银币的高价,一条剑湖畔的精制天鹅绒在艾伦比亚当地卖二十个塔比索,在荒漠以北就能喊出几十耐卡茹!一桶永世油,一盏不灭灯……所有你能想象得到的货物,只要来对了地方,就都能赚取利润,而这其中的道理在哪里?市场的供求!我敢用汤姆丁家族世代的名誉打赌,接下来的一个月,南边的货物会在北地提价,东边的商品能在西边脱销——你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机会!”
“而我们走到现在了,你却建议我直接调头,回刃牙沙丘,乖乖让星辰人没收我的货物?”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
“如果有必要的话,”迪恩不为所动地摇摇头:“掉货物总比掉脑袋好。”
“要我说,我们的最大利润是:往前走,我们的命就什么价格都不值,回头,我们的命至少还能有叫卖的机会。”
汤姆丁死死地盯着他,目不转睛。
但迪恩只是平静地回望他。
仿佛刚刚对方说的只是废话。
“如你所说,汤姆丁老爷,”迪恩补了一句:“这是个艰难的决定。”
汤姆丁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软下来。
终于,汤姆丁呼出一口气,如斗败的公鸡一样,耷拉着脸庞。
“有人能告诉我,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严重到要我放弃整个商队的利益?”
迪恩摇摇头:“不知道。”
“如果非要说的话,赛普——有人。”
“有人?”
迪恩点点头,眼神无比严肃:“‘有人’,有人正在我们所处的荒漠里,他们正在按计划、成规模、有效率、大面积地——猎杀一切活物。”
“而即使是沙暴也没能阻止这场杀戮。”
“就在我们前方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