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岩石,篝火,野外,男人。
泰尔斯醒来的时候,地狱感官反馈给他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很好,他没有被绑起来。
泰尔斯轻轻睁开眼睛,在后脑的疼痛和阵阵的眩晕感之下,悄然摸索着腰部。
“在找这个吗?”
铜锣般的嗓音响起。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摸索,艰难地坐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那是我的。”
夜晚的篝火旁,蒙蒂表情悠然地靠坐着一棵树,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jc匕首在男人的手里轻巧地来回旋转,耍出不少花样。
“不得不说,挺锋利的。”
亡号鸦把匕首转成反手,在空中迅捷一削,在轻微的破空声中收回手臂。
“我也算是对武器了解颇多,居然完全辨认不出它的原材——大概是某种罕有金属,啧啧,果然王室就是王室。”蒙蒂弹了弹jc的锋刃,饶有兴趣地啧舌道。
泰尔斯无奈地扭了扭脖子,舒缓着疼痛的后脑——顺便观察四周。
他们已经不在原来的那个树林了,而是身处一个地势复杂、怪石嶙峋的荒野上,男人还在一块斜向避风的巨岩下生了火。
蒙蒂背后的树上拴着两匹马,鞍具精良,其中一匹装着箭囊,另一匹甚至挂着长剑盾牌——一看就是战马。
在地狱感官里,蒙蒂的轮廓跟正常人无异,呈现透明的人形,但泰尔斯看得到,跟要塞之花、王国之怒和陨星者这些人一样,这个极境高手的体内蕴藏着奇异的力量,在肌肉血管间潜伏,偶然惊鸿一掠。
马在对面,武器也没有,这是个我不熟的荒野,敌人还很强大。
泰尔斯暗中摇头:逃跑的几率很小。
就在他仔细观察的时候,蒙蒂已经放下了匕首,远远抛来一块肉干和一个水袋。
泰尔斯手忙脚乱地接住,随即微微皱眉。
“就这些?”
王子拍了拍肉干上的灰尘,一脸嫌恶地道:“你既然生了火,就不能打个猎烤点肉什么的?”
蒙蒂摇摇头,浑然不当一回事。
“抱歉啊,养尊处优的殿下。”
“在野外,肉香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生火就已经很过分了,”亡号鸦随手抓起另一份肉干,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吃。”
泰尔斯又貌似哀愁地叹了一口气,轻咬一口肉干,摆出一副难以入口的样子,不满地看着蒙蒂。
对面的男人似乎很感兴趣地看着王子这副食不下咽的样子,发出低低的嘲笑。
“这是什么地方?”王子似乎放弃了抗议,颓然地盯着蒙蒂,扫过他手边的jc匕首:
“我们在哪儿?”
蒙蒂又撕扯了一口肉干,故意轻笑道:
“在路上。”
在路上。
泰尔斯轻轻皱眉:“哇哦,真精确。”
“真抱歉没给你带来地图,”蒙蒂讽刺道:“尊贵的殿下。”
“秘科的人,那些本该等在丛林里接应我的人……”泰尔斯淡淡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蒙蒂闻言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畅快,双肩抖动,仿佛一想到这事儿就非常开心。
这让泰尔斯心中一重。
“我不是说了吗,”蒙蒂眨眨眼睛,面有得色:“他们‘很忙’。”
沉下表情的泰尔斯没有回应,而是默默地打开水袋。
他把壶嘴扣上嘴巴,默默启动地狱感官,再一次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周围,包括月亮的位置。
现在是深夜,距离他击晕我,起码过了好几个小时。
只是……
奇怪。
“只有你一个人?”王子喝了一口水,淡淡问道。
蒙蒂皱起眉头。
“怎么?”
亡号鸦微微眯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警觉:
“是不是觉得,如果只有我一个的话,你也许会有机会?”
泰尔斯瞥了一眼他身边那个装着弓弩的袋子,又看了看静静躺在地上的jc匕首,微微叹息。
“算了。”
“我没妄想过,能单挑埃克斯特最出名的前哨斥候。”
蒙蒂轻笑一声。
亡号鸦目中闪过寒光,让泰尔斯再次觉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那就别这么看着我——你没有机会。”
泰尔斯放下水袋,擦了擦嘴角。
“但你真的只有一个人。”
蒙蒂眉心一聚,话语冷淡下来:“你喜欢废话?”
泰尔斯摇了摇头。
但他依旧微微一笑:“这能说明其他问题——怎么,你害怕被人发现?发现你私自掳走了星辰王子?”
“比如被龙霄城,和被你的好哥们儿尼寇莱发现?”
蒙蒂抬起头,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哈。”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泰尔斯挑挑眉毛,放下水袋,重新撕咬起肉干。
“也对,你背负的可不是我,而是两千骑兵。”他含糊地道。
蒙蒂的目光微微一动。
“记得吗,星辰王国的两千骑兵,还待在靠荒漠的边境上,等着干涉自由同盟的战事。”
王子吃力地撕扯着生硬的肉干,时不时喝一口水:“关系祈远城和龙霄城两大领地的利益。”
“带着我,你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呢,蒙蒂勋爵。”
泰尔斯轻声道:“你做好准备了吗?”
蒙蒂没有说话,脸色却彻底板了起来。
“你的话太多了。”
但泰尔斯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但你很自信,对么?”
“因为你是全埃克斯特上下最好的斥候,祈远城的军队也为之增色不少。”
亡号鸦冷哼一声,看着他的眼神越发不善:
“拍马屁没法帮助你,殿下。”
他冷淡而不悦地道:“所以,为什么不吃完你手上的食物,然后乖乖闭嘴呢?”
然而就在此时,泰尔斯却突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蒙蒂先是微微诧异,然后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我明白了。”泰尔斯就着水吞下最后一口肉干,拍了拍半饱的腹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开心。
“你啊,亡号鸦……”
蒙蒂的脸色则越发难看,态度也越发不悦。
“见鬼。”
“明白什么?”
泰尔斯勉强收起笑容,拉回盯视着对方的目光,用力摇了摇头:“没什么。”
但他再次扑哧一笑,像是忍不住笑意:“只是——哈哈——突然发现,我真是太迟钝了。”
蒙蒂的眼神凌厉起来。
亡号鸦冷冷道:“你说了这么多,让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你在谋划些什么,或者知道了些什么。”
泰尔斯仿佛专心致志地吃着他的肉干,但一双眼睛却从未离开蒙蒂。
蒙蒂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寒声道:
“他们说你很会说服人,动摇人。”
“所以也许下一刻,你就会说出某些让我犹豫的事情来?”
泰尔斯这才收敛了笑容,但他耸了耸肩,丝毫不见惧色:
“你会犹豫……也许,因为你本来就很心虚?”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沉默。
只余下篝火劈啪作响。
亡号鸦脸上的暖色完全消失了,这一次,他默默地望了王子很久。
望得泰尔斯心中忐忑。
几秒后,蒙蒂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你知道,要克服犹豫,有个好方法。”
泰尔斯微微一愣,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亡号鸦,不自觉地向后一缩。
“什么?”
但蒙蒂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
他重新现出那种猎杀般的狞笑,捏起拳头:“那就是——别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吃完了吗?”
泰尔斯一阵心悸,他下意识地起身,就往后躲:“等等,你……”
但泰尔斯的话还没有说完,蒙蒂表情一变,竟像是丝毫不用蓄力一样,闪电般欺身向前!
“砰!”
一声闷响,泰尔斯甚至连对方的动作都看不清,就再次昏厥了过去。
————
“又醒了?”
这是泰尔斯在饥饿和颠簸中醒来后,浑浑噩噩中听见的第一句话。
依旧属于那个男人。
入眼的第一样东西,是地面。
地面上的青草、石块、泥土……
等等。
它们怎么都在向后移动……
移动着的地面?
泰尔斯猛地一惊!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这才惊讶地发现:他正姿势难看地趴在马鞍上,随着马蹄缓缓前进,头手在一侧,腿脚在另一侧。
王子下意识就要挣扎起身,却发现自己跟马鞍牢牢绑在了一块,连伸直身子都做不到!
“可恶……”
泰尔斯感受着浑身的酸痛,痛苦地向四周望去: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但他们走在一条满布杂草的小径上,两侧杉木云集,跟昨天的宿营地,显然又不是一个地方了。
见鬼。
这到底是什么操作啊。
泰尔斯脸色凝重地看着在地上一起一伏的马蹄,心中一沉。
他死命抬头看向另一匹马上,悠闲吹着口哨的蒙蒂。
“该死,这是你应该给王子殿下的待遇吗?”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觉得腰腹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不禁咬牙咒骂道:“你确定,你上头不会找你算账?”
“我要是死在半路上怎么办?”
亡号鸦从马匹上回头,嘿嘿一笑:“可你不是还没死么?”
“而且我确定——不会!”
“哈哈哈哈哈——”
泰尔斯重重地长叹一口气,看着自己被绑缚的身子,不禁垂下了头,只觉得倒霉透顶:
“你——老戏骨,你用力过猛了啊。”
亡号鸦似乎没听出泰尔斯的话外之音,他放慢了马速,跟泰尔斯并排行进。
“听着,多话的小子,”蒙蒂的笑容很瘆人:“为了我们路上的清净和顺利……”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只见蒙蒂轻松地举起两只手指,一副猎物到手的愉悦感在脸上升起:
“选择一,你可以继续碎嘴多话……”
但他还没说完话——
“我选二。”
泰尔斯冷冷道,连表情和情绪都欠奉。
这让蒙蒂的脸色僵了一瞬。
他偏过头,看了看自己举起的手指,有些不快地抓了抓下巴。
“妈的,”亡号鸦不悦地道:“我甚至还没开始说呢。”
“哼。”
泰尔斯不假辞色地回复他,生硬地顶回去:“反正选择一的结果总是最差劲的,不是么?”
蒙蒂不满地哼了一声,自讨没趣地回过头去。
他们在路上走了大概有一个小时,久得泰尔斯只剩喘息的力气。
被挂在马背上的感觉,真的是……哎哟我的天……
“嘿……那个大嘴的……”
“陨星者对我说过,他能在五秒钟内扭断你的脖子,”此刻泰尔斯只觉得意识模糊,腰酸背痛,顶着马鞍的腹部都快被磨穿了,这使得他对眼前的人恨得牙痒痒:
“老实说,现在的我还真期待那一幕。”
坐在马上的蒙蒂微微一僵。
“五秒钟?他是这么说的?”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但不过一瞬间,蒙蒂就收回了情绪。
他轻蔑地一笑,转向在马背上咬牙切齿的泰尔斯:“现在我相信了,你确实是个麻烦——至少在烦人这方面。”
“都这样了还堵不住你的嘴?”
泰尔斯痛苦地喘了一口气,竭力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看,这就是问题所在。”
“当我还在龙霄城手里的时候,他们认为我是麻烦,”王子的汗水倒着滴下地面,开口颇有些艰难,声音嘶哑:“但他们失去我之后,才会想起来,我还是个筹码。”
“而现在,我在你手里了。”
少年竭力抬起头来,冷汗淋漓,却依旧竭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猜猜看,谁最麻烦?”
蒙蒂冷哼一声,驭马近前。
他缓缓抬起手刀,对准泰尔斯的脖子。
泰尔斯顿时寒意上涌,被惊吓的感觉重新回到脑海里。
“好了好了,别动手,”王子懊悔地低下头,大叫道:“我会合作的!”
蒙蒂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但泰尔斯龇牙咧嘴地扭着,再度开口:“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确定,我们走对路了?”
亡号鸦狠狠皱眉。
蒙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不是选的二么?”
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他的手刀就重重落下!
“砰!”
劈上泰尔斯的脖颈。
看着(再一次)晕过去的王子,亡号鸦满意地点点头。
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在马匹的摇晃中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