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马括离去的背影,韩王然负背双手站在原地,闭着眼睛若有所思。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个中滋味,他在这十几年来,已尝过太多太多。
在这些年来,有人欺他、有人谤他,就算是王后,本应该是他最亲近的女人,对他亦是欠缺亲近。
而如今,他重夺大权,这些人又纷纷贴了上来。
这时,一名内侍快步走过,在看到韩王然时,仿佛是吃了一惊,连忙行礼道:“陛、陛下。”
『这个人……』
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对方,韩王然随意点了点头,从那名内侍身边走过。
见此,那名内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伸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想来他根本不会想到,此刻已走向远处的韩王然,曾斜睨了他一眼,眼神一片冷漠。
就仿佛,前两日看待康公韩虎时那样。
事实上他认得那名内侍。
当初,康公韩虎因为迁怒而夺走他手中鸟笼摔碎于地的时候,那名内侍就在旁边,事后,这次权将这件事作为笑料与宫内的内侍、宫女们谈笑,正巧被韩王然听到。
当时那些人那鄙夷的语气,韩王然至今都没有忘却。
『……还不是时候。』
深深吸了口气,韩王然攥了攥拳头,随即再次放松,调整着心情。
以他今时今日的权势,想要杀掉那名内侍,包括另外那些曾在背后嚼舌根诋毁他的内侍以及宫女,此事易如反掌。
包括朝中那些曾经得罪过他的公卿,韩王然今日想要他们死,也不是十分困难,只不过,目前的局势,不容他这般任性。
毕竟眼下魏国咄咄相逼,他唯有联手国内的臣民,众人一心,才能抵御这次劫难,又岂能因为一时之快,让本来就对他存有疑虑、忌惮的臣子对他更为疏远呢?
隐隐约约地,他感觉心口有些压抑。
他停下脚步,站在走廊眺望天空。
『……鸟笼之外,何尝没有一个更大的笼子呢?只是若不注意,不曾察觉罢了……』
微微叹了口气,韩王然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为何,铲除了康公韩虎、重新夺回王权的兴奋与喜悦,于这一刻,消失殆尽。
片刻后,韩王然从后宫安抚罢王后,返回了偏殿。
而此时,马括也已经将赵卓、韩晁二人召到了偏殿,在此等候。
不多时,瞧见韩王然从殿外走入,赵卓、韩晁二人连忙上前相迎,毕恭毕敬地行礼:“臣,拜见陛下。”
韩王然微微点了点头,在示意赵卓、韩晁二人免礼后,说道:“赵卓、韩晁,此番寡人召见你二人,想必你二人也猜到几分了。”
赵卓、韩晁对视一眼,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俩虽然在朝中担任中卿,有时也处理一部分内政之事,但更多时候则作为礼使造访别国,在目前的情况下,韩王然召见他俩,那么肯定是为了釐侯韩武这件事,叫他俩去说说魏公子润——毕竟赵卓、韩晁二人已多次代表韩国拜访魏公子润,双方也算是熟面孔了。
按理来说,这是一件并不困难的事。
虽说魏公子润有「杀使节」的恶名,但也不是什么使节都杀,被魏公子润所杀的,都是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之辈,比如说齐国的士卿「田鹄」。
反正赵卓、韩晁这些年来曾多次出访魏公子润,彼此都是客客气气的。
因此,让赵卓、韩晁二人迟疑的关键并不在魏公子润,而在眼前这位年轻的韩君,究竟想要一个活的釐侯,还是要一个死的韩武?——这才是关键!
要知道,别看韩王然目前已掌控了王都,但倘若釐侯韩武活着返回邯郸,搞不好武安与武安的军队会立刻倒戈,叫韩王然眼下的权势化为泡影也说不定。
毕竟相比较韩王然,釐侯韩武曾经才是真正意义上凌驾于国家之上的那个人。
因此,赵卓、韩晁二人并不认为韩王然会是真心实意想救回釐侯韩武,可能多半只是装装样子,以绝悠悠之口罢了。
而最尴尬的是,这件事他们还不好询问。
但王命不可辞,最终,赵卓、韩晁二人还是接了命令,带着一队人踏上了前往巨鹿的旅程。
与他俩随行的,还有马括,不过,马括的使命可与他们不同,他是奉了韩王然的命令,前往整顿巨鹿一带韩军兵马的。
途中,马括遇到了他父亲上谷守马奢的副将许历,原来,马奢见儿子一去邯郸就没有了音讯,心下很是担心,遂派副将许历带领一千骑兵、两千步兵前来援护——以防韩王然仓促间想要夺回权利时,手中兵力不足。
不得不说,当从马括口中得知韩王然已夺回了大权时,副将许历惊地目瞪口呆。
别说他,相信就算是马奢,恐怕也料想不到,韩王然在仅仅只有马括以及其寥寥几名亲兵相助的情况下,就除掉了武安守朱满与康公韩虎二人,夺回了权柄。
“这简直……简直匪夷所思。”
许历忍不住的惊叹。
听到这惊叹,马括哈哈大笑,在朗笑之余,他心中亦很佩服韩王然的城府与手段。
聊着聊着,许历便问起了马括此行的目的。
只见马括从怀中取出韩王然的王令,笑着说道:“陛下令我父督慑渔阳、代郡、北燕、上谷四军……”
这等同于是让上谷守马奢取代荡阴侯韩阳,代掌巨鹿一带的所有韩军。
因此在听闻马括的话后,许历心中也是十分欢喜。
既然邯郸已被韩王然控制,许历决定索性就返回巨鹿一带,顺便护送赵卓、韩晁两位使臣。
待等到了渔阳军营一带后,马括便与赵卓、韩晁二人告辞,自去军营颁布韩王然的王令,而赵卓、韩晁二人,则带着使团,在许历亲自所率领的五百骑上谷骑兵的保护下,前往巨鹿。
期间,赵卓、韩晁二人向许历询问了巨鹿一带的现况,从许历口中得知,他们韩军在釐侯韩武不慎被魏军所俘后,军队士气就低迷不振,虽然荡阴侯韩阳很努力地鼓舞士气,希望围困巨鹿,通过对魏军施压的方式,迫使魏军释放釐侯韩武。
但很可惜,效果不佳。
聊着聊着,他们便来到了巨鹿城。
因为赵卓、韩晁二人的使团,高竖着「韩、使」字样的旗帜,因此,守城的商水军士卒也并没有为难他们,在勒令许历的五百骑退后两百丈后,便打开城门,将赵卓、韩晁这对使臣放入了城内,并立刻通禀太子赵润。
在得知赵卓、韩晁二人到来后,赵弘润毫不意外,或者说,他这些日子一直在等邯郸派人来与他交涉。
“润殿下,我二人又来叨扰您了。”
“哈哈哈,两位请坐。……来人啊,准备酒菜,为两位尊使接风。”
由此彼此都是熟面孔,而且赵卓、韩晁二人皆知道这位魏公子的厉害,丝毫不敢摆谱,因此,双方的气氛十分融洽,着实不像是正在战争的敌对国。
在邀请赵卓、韩晁二人入座后,赵弘润笑着说道:“早几日,本王就在此恭候两位了……我猜,这回肯定还是两位尊使。”
尽管赵弘润的话说得很俏皮,但赵卓、韩晁二人因为种种原因,实在是笑不出来。
在对视一眼后,韩晁拱手对赵弘润说道:“润殿下,今日我二人前来,乃是奉我国国君之命,恳请润殿下高抬贵手,释放釐侯……”
赵弘润正端着茶喝着,闻言忽然一愣,抬起头来,表情怪异地问道:“国君?韩然?”
赵卓、韩晁二人不明就里,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他二人的证实,赵弘润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了,只见他放下茶杯,喃喃说道:“这还真是出乎本王的意料……动作可真快啊!韩虎呢?被韩然宰了?”
『咦?』
赵卓、韩晁二人对视一眼,心下暗暗吃惊:这位魏公子,似乎知道些什么。
点点头,赵卓低声说道:“康、康公韩虎,为争权夺利而残害忠良,被我国国君着人擒杀。”“这可真是……”
摸了摸下巴,赵弘润饶有兴致地说道:“本王起初还以为你二人是受韩虎、韩庚等人所派,不曾想竟是韩然……嘿,这样的话,那本王就要换一套说辞了。”
说罢,他将手肘支撑在案几上,双手手掌向前平摊,笑嘻嘻地问道:“本王手中,可能有一个活的釐侯,也可能有一个死的韩武,却不知贵国想迎回的,究竟是活釐侯,还是死韩武呢?”
听闻此言,赵卓与韩晁对视一眼,欲哭无泪。
『别、别问我俩啊,我俩也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