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聃很怀疑,是不是这帮醉心于工艺技术的官员,全都这么没心没肺,居然敢在十万敌军攻城的情况下,对敌军身上的甲胄评头论足——要知道就连他自己,心中也微微有些发虚呢。
暗自摇了摇头,侯聃不再去理会这些官员,低着头注视着手中的一份城防图。
他对冶城的构造并不熟悉,毕竟最早的时候,负责这座城池治安的并非是他,而是前禁卫八统领之一的靳炬,也就是如今大梁禁卫军的总统领,而他则是靳炬的副职。
但前些日子,在得知诸国联军攻陷宋郡,直奔大梁方向而来之后,靳炬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觉得亲自坐镇大梁——虽然靳炬也知道,事实上冶城的价值比大梁更高,但问题是,大梁在魏人心中的地位极高,作为一名魏人,靳炬无法容忍这座他魏国的旧日王都,被诸国联军轻易攻克。
由于靳炬亲自坐镇大梁,因此,侯聃就被调到了冶城,成为冶城这边的最高军事指挥将领。
鉴于侯聃对冶城的构造一无所知,冶造总署的署长王甫便将冶城的城防图交给了侯聃。
在这份城防图上,非但清楚地标注了冶城的建筑,甚至还标注有一些机关陷阱,问题就在于,这些机关陷阱太密集了,以至于标注的字非常小,害得侯聃得眯着眼睛仔细观瞧。
“咚咚咚咚——”
在城外的敌军中,响起了一片战鼓声。
侯聃心中明白,这意味着城外的敌军即将对这座城池发动进攻。
『守得住么?』
暗自咽了咽唾沫,侯聃心中微微有些发虚。
平心而论,侯聃当年在陇西时,就是一名作战悍勇的猛将,如今时隔二十载,虽说已年过半百,不像当年那样悍勇,但论对于战事的熟悉,却要远远高过这里所有人。
确切地说,纵使大梁城内的禁卫军,也未必会有什么人比侯聃更有经验。
但问题是,冶城虽然不算太小,但也只能容纳五六千的驻军,单凭这点兵力,想要击退城外目测超过十万的军队,说实话侯聃压力很大。
“呜呜——呜呜——”
代表攻城的号角声,响起于城外敌军的阵列当中。
一时间,数以万计的粮募兵乱糟糟地朝着冶城的东城墙一带冲了过来,那如潮水一般的声势,让久疏战事的侯聃感觉有点紧张。
“要是有一条护城河就好了……”
他喃喃自语道。
站在他身旁的陈宕听到了这句话,遂提醒道:“我冶城并没有护城河,不过我们有「火渠」以及「火田」。”
“那是什么?”侯聃一头雾水。
只见陈宕侧过头来,指着侯聃手中那份城防图,指着图纸上冶城城外那仿佛田地般一块块被分割的土地,说道:“这几条长线,即是火渠,而这些被分割成一块块的,即是火田。”
侯聃点点头,等着陈宕的下文,没想到等了半响也不见陈宕再解释,只好又问道:“是故……火渠与火田究竟什么?是冶城独有的防御手段么?”
“是的。”陈宕点点头,随即抬手又指着城外,说道:“将军可看到城外那些一寸左右的小渠?那都是用砖石、水泥浇砌过的,这些沟渠直通城内,只要城内在沟渠上倒上火油,凭借地势的高低差异,这些火油就会沿着沟渠布满城外的沟渠与田渠,最后,只要一支火矢,火势便会迅速沿着火渠与火田扩散,再多的敌军,也无法跨越这道防线。……侯将军?”
侯聃欲言又止地看着陈宕,心中忍不住暗骂:明明有如此厉害的防御手段,你们这帮人居然不说?是是,虽然你们给了我城防图纸,但也得我看得懂啊!
见陈宕两鬓斑白,年纪比自己还大,侯聃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压着怒意说道:“那还不快速速命人在沟渠内倒上火油?”
陈宕不解地看着侯聃,说道:“眼下侯将军才是我冶城的守将,理当侯将军下令才是啊。”
“我……”
侯聃咬了咬牙,扭过头吩咐身后的禁卫军士卒道:“快,速速往沟渠内倒入火油……”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见在旁的陈宕又打断道:“火油的效果其实并不好,但我冶城有稀释后的猛火油,效果比一般的火油出众……”
『……』
侯聃扭头深深看了一眼陈宕,他发誓,要不是这位官员一脸木纳,不像是在故意耍他,他绝对会一拳将对方的鼻子都打断。
“速去!”
侯聃忍着郁闷冲着那名禁卫军士卒喝道。
“是!”禁卫军士卒立刻抱拳离去。
见此,侯聃再次将目光投向城外,攥着拳头有点懊恼。
在他看来,倘若他早知道冶城还有这等厉害的防御手段,他绝对可以让城外的敌军,在连城墙都摸不到的情况便伤亡惨重,不想眼下,还得防守一波,免得城外的那些粮募兵利用攻城长梯爬上来。
想着想着,忽然侯聃灵机一动,转头问陈宕道:“除了火渠跟火田,冶城还有什么别的御敌手段么?”
陈宕想了想,用脚点了点城墙,说道:“其实我冶城的城墙,每隔二十步都有一小块是中空的,能让士卒躲在其中,顺着墙壁上的射击孔,用改良后的机关弩匣攻击城外的敌军……这种兵器,用在近距离威力最大,尤其是对于城外那些没有甲胄护身的粮募兵来说……侯将军?”
“……”侯聃默不作声地看着陈宕,随即,好似泄气般摇摇头。
而此时,城外那数以万计的粮募兵,已离城池越来越近,虽然侯聃第一时间下令城墙上的禁卫军弩手展开射击,但还是无法彻底阻止这些仿佛潮水般的粮募兵涌向城下。
就在侯聃暗暗着急之际,他忽然看到城外有一名粮募兵的胸口溅起一滩血花。
还没等侯聃反应过来,刹那间,冲在最前面的那些粮募兵,其胸口纷纷溅起一滩血花,旋即,这些人面露惊恐之色,仿佛根本还不知什么情况,便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嚯!』
侯聃精神大振,忍不住想要夸赞冶造局的防御兵器,就在这时,他眼角忽然瞥见城外有一条火线迅速朝着远处蔓延,眨眼之间,就扩散到了整个城郊。
只见那一条条火线纵横交错,火焰窜起近半丈高,仿佛一片火田,非常壮观。
可怜那些方才还声势浩大的粮募兵,此刻尽皆身陷火田,有的化为火人、惨嚎哀鸣,有的则是直接被烧成焦炭。
『为什么?不是说需要时间准备么?』
侯聃皱着眉头询问身边的陈宕。
而陈宕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在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后,忽然恍然大悟道:“哦,对了,前些日子在得知敌军来袭时,我冶城正准备测试一下这些火田,看看哪里需要维护,所以提前倒些了猛火油……后来敌军来袭,这事也就忘了。”
“……”
侯聃深深看了几眼陈宕,旋即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城外的敌军。
虽然他无法评价陈宕这些身兼官职的工匠究竟是不是魏国最优秀的工匠,但他可以肯定,这帮人绝对是最缺心眼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一件防御的利器啊……』
看着城外那些粮募兵的惨状,侯聃啧啧有声,暗自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