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信使(1 / 2)

在离沈坚严氏占据的山脊不远的山窝里隐蔽着的齐从林,沈毅的副手,也看到了这股狼烟,他对身后的七百多兵士说:“我们出发上山!”兵士们从藏身的地方出来,背上巨大的包裹,有的近乎一人高,有人抬着大锅。因为负担沉重,他们无法快速跑动,只能慢慢登山,有的人手脚并用,有的还需要相互扶持。

等到他们终于到了山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齐从林与沈坚严氏见礼,又被沈坚引见着见了陈里长等其他人。他看见山脊上的人们来回乱跳,但是表情都很轻松,甚至愉快,而下面是遍野的北戎人,已经到了山脚下,随时会进攻,这很不正常,就问道:“你们看着怎么这么高兴”

陈里长笑着说:“领军之人死而复生,自然要好好乐乐。”

昨天傍晚,当王志等人走得很远了,严氏挥了下手,两个兵士沿着王志他们的路径下山,跟踪他们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见没有人回来,在周围悲伤的气氛中,严氏对沈坚说:“他们走了。”沈坚睁开眼坐了起来,周围的人们一片惊呼。沈坚身后的兵士把插在他身后轻甲间的半截箭杆拔了出来,沈坚连连吐了好几口吐沫,段增拍拍他的肩膀说:“演的不错!”

沈坚抹擦自己的脸:“这么多灰,你刚说我没气了,我就鼻子发痒,特别想打喷嚏。”

段增瞪眼:“幸亏你没打!不然我成庸医了,连生死都说不准。”

严氏递过去一个盛水的竹筒,沈坚漱了口。

陈里长和其他民众都目瞪口呆,沈坚站起来,对大家行礼道:“诸位对不住,方才要让奸细误传军情,才有那番造作。敌情紧急,望诸位见谅!”他和沈毅挑选的几个兵士下山去探敌情,其实根本没有往北戎方面去,而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把竹筒里带的鸡血猪血倒在身上抹在脸上,含了段增给的药丸,又把一支箭杆卡在了甲胄的缝隙间,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让人把他背回山脊了。

陈里长有些结巴:“我从来……从来……没见过……要这么打仗的……”还没有交兵,己方的领队先装死了!

沈坚严肃地说:“方才严军师已经说了,从现在起,不许任何人下山了。我们要开始真的准备迎敌!”

陈里长看了眼严氏说:“我们只带来了铜锣唢呐等铜器。”

沈坚对他点头说:“那些就够了。”

陈里长就不多问了,沈坚布置了岗哨,严氏指挥着人点燃火把,在火光下砌了面短墙。这片山脊偏西北东南走向,寒凛的西北风从他们背后吹来,他们要想避风得躲到残墙对着敌人的一面去,如果不赶快砌起内墙,就是他们能坚守住阵地,也熬不过几个酷寒的冬夜。

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几乎忙了一夜,终于建了面内墙,能避些寒风,天微明时,去跟踪王志的兵士回来了,说王志的确是下山往燕城方向去了,一夜没有回来。严氏让人点燃了狼烟,召唤后备军上来。见呼啦啦上来了这么多人,还带着大包裹,大家觉得信心倍增,自然心情大好。

原来已经在山上的三百军士和刚刚与齐从林一起来的人都曾与严氏一起在此地进行过布置,严氏只需大致指点,大家就知道要干什么。他们有的挖出原来埋的木板铺出平面,有的在阵前为夜晚的火堆搭建火台,有的收集早就放在了周围的木材,用带来的油浸泡,以免晚上无法燃烧。还有人支起了几只大锅,他们所在的山坡临风,冰雪覆盖,兵士们收集雪块冰块,扔入大锅化水,严氏将成块的墨扔到水里……

一百多人负责打开包裹,拿出各色,其中有几架床弩,几个兵士将床弩组合起来架好,咔咔地调整把手和杠杆。但更多的是双手端着射击的。装好的就分发给各个兵士,有的兵士看起来不过十七八,拿起来熟练地拉开弦,看着并不费力。

陈里长看得跃跃欲试,找到沈坚说:“沈督事,我过去是跟着侯爷上过战场的,虽然左臂膀受了伤,可右手还能用力,我能不能去帮着扳床弩的杆子”

沈坚摇头说:“我们最需要的就是你们这些敲锣的人,到时候可千万不能有片刻停歇,里长一定要好好组织,这是我们成败的关键!”

陈里长觉得他是在糊弄自己,以为他是好心,不让自己上战场,有些失望,只说道:“沈督事放心,一定不会停下的。”就是敲敲锣,有什么难的

入夜时分,他们已经准备就绪了,山脊上一串火把,军民轮流休息。

火罗带领的主力也宿在了山坡下,近得能隐约看到山脊上零星的闪光。

他知道会碰上沈家军的阻截,好在是这么个山脊之地,虽然对方居险而居,但是那条山脊并不长,站不下多少人,而两边就是陡起的山坡,更无法布兵,所以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片山区的山峰起伏陡峻,入冬后虽然下了几场大雪,可这里有些地方露出大片山崖,连积雪都挂不住。现在前面有人挡住了必经之路,如果绕行,就得折返北方,再往东四百余里,那样得多出半月才能穿过这片山区,费事费力不说,现在的给养肯定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队伍。而过了这片山区,就有大片村落人家,可以一路抢劫,补充军需了。

火罗自然不会绕行,他本来就憋着劲儿来打仗的。虽然是往山上攻,不利己方,但上山的坡度并不那么险,坡面又稍朝阳背风,没什么冰雪,可以让大部队一起冲锋,以多胜少,击破对方的防御。而且,他有种隐约的预感:他必然会获得大胜。所以,等到次日天一亮,他就发起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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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终于回到了燕城,他到中军院外,说自己带着军机急报,马上就被引去中军大厅,季文昭见了他。

王志对季文昭说了北戎的人数,然后说:“沈督事殉国了!”

季文昭大惊地样子,十分紧张地在屋子里开始来回走,皱着眉神色凝重,正在这时,有人说镇北侯想亲自见一下这名兵士。

前日清晨,镇北侯得报,沈坚去的方向燃起了狼烟,看来是沈坚与北戎遭遇了。虽然已经在心里做了准备,镇北侯还是难受得坐立不安。现在听说沈坚那边有人回来了,他立刻要见见。

季文昭一听,忙对王志说:“这事不能告诉侯爷!”

王志一愣,季文昭严肃地说:“现在北戎大兵压境,如果侯爷知道沈督事殉国,肯定会心神大乱!日后指挥会出错误,现在绝对不能告诉他!”

王志有些为难:“这个……隐瞒军机可是大罪。”

季文昭又很沉重地思考了片刻,说道:“你向侯爷只说沈督事受了伤,其他的就不用说了。侯爷知道北戎人数后,肯定知道沈督事他们挡不住,定会向朝廷传书,警示北戎可能从东部入境,现在路上驿站稀少,如果按照正常途径递送,这份奏章大概会迟迟不到京城。我会让你亲自带着这奏章启程去京城,务必要亲自投递给宫中!现在北戎两路大军总共约五六十万人,沈家军根本无法抵挡。你将求援的奏章早一日送到朝廷,沈家军就多一线生机。边关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

王志高兴得差点要笑:让我回京城!肯定死不了了!他死死地咬牙压住了笑容,行礼道:“我一定不会辜负军师的重托!”

季文昭陪着王志去见镇北侯,进了镇北侯的议事大厅,镇北侯和沈毅都在。

王志行礼后,对镇北侯说:“侯爷,沈督事亲探到了北戎人马有十数万,兵将该有三万多人,其他是平民……”

镇北侯惊呆了:“十数万!他……才带了千人……”

王志继续说:“其实到地方的不过三百多。”

镇北侯看沈毅,沈毅板着脸说:“我那里驻扎的兵士不在驻地,我另调人过去……”

镇北侯紧握了拳头:“快!多调些人给沈督事……”

王志说:“侯爷,沈督事受了伤……”

镇北侯一听,脸色苍白,季文昭忙说:“不是重伤,是轻伤!”

镇北侯又问:“可是要紧”

王志心说:要紧已经没命了。他看了一眼季文昭,说道:“不要紧,可是他们都说不会退后一步,要死在那里。”

镇北侯面部抽搐,季文昭示意王志:“你辛苦了,快去休息吧,明早来中军找我。”

王志行礼后退下了。

季文昭对镇北侯说:“侯爷,早上已有信报,北方北戎全线发动了,请召集所余兵力入驻燕城。”

沈毅说道:“侯爷,我带人去城外监督,确保全军撤退。”

镇北侯艰难地说:“能,能让……沈督事他们回来吗”

季文昭默默摇头,镇北侯又对沈毅说:“那再多调些人”

沈毅说道:“其他的人现在该是到了,那里地势狭窄,无法屯集兵力。”

镇北侯含泪深吸了口气说:“我沈家世代镇守边关,儿郎们就是为了卫国而生。现在北戎压境,总不过是一死,只是早晚。”他虽然是对季文昭和沈毅说的,可更多的是自言自语。

季文昭连连摆手说:“侯爷不必如此悲观,我说过,燕城绝不会丧于敌手,现在就让沈将军快去督促撤兵吧!”

镇北侯看向沈毅,对这个儿子,他真是又爱又恨,沈毅自从来了边关,就一直自行其事,不听他的指挥!可现在,强敌压境,他却觉得这个心有主见的儿子很靠得住。

镇北侯对沈毅说:“你不要与北戎交战。”

沈毅点头,简单地答道:“好。”就行礼离开。

镇北侯看着沈毅的背影久久不语,他的心情很沉重,知道沈坚凶多吉少,而方才离去的沈毅,也同样不能幸免。他对自己的死亡并不忧虑,镇北侯的几代侯爷都是死在战场上,他认为那是自己的职责和光荣,可是两个儿子如果一同死,他还是感到心痛。他决定如果日后无法抵御住北戎的攻击,他就自己拼死,而让沈毅突围,这样也能保住一个儿子的性命。

季文昭却像是很轻松的样子,对镇北侯说:“侯爷,城防之事一直是我督建的,以前没有让侯爷看到全貌,现在,北戎就要来了,我可以带侯爷去看看。”

镇北侯以前去过几次工地,尘土飞扬,就是建立几堵高墙,设立一些箭跺,季文昭给他的图纸也很简单,他觉得那是城破之后与敌人巷战的屏障,算是二层防护,就没有太多关注,一直是沈坚为城防调度着人员物资和金银。镇北侯的主要精力,是放在驱逐那些每年从入秋开始一直到次年春天,频繁过境骚扰抢劫的北戎兵士,还要关注对军队兵员的维护。

近年来,皇上不仅断了军需军饷,还一个劲儿要他裁军减员。虽然裁下的兵士们都留在了燕城,可是也一直不能大肆招揽新兵,兵士老化严重。就如季文昭所说,沈家军现在名簿上虽然十五万,可真正的精兵不过五万,骑兵还不到万人,这几年都是小打小闹,没有过大规模的实战训练,镇北侯对军队的境况十分担忧。

现在沈坚不在,那些兵员的组合和部署,不知道是不是交给了季文昭。想到此,镇北侯问道:“沈督事是否将中军一事全部托付给你了”

季文昭点头说:“正是,我现在可以向侯爷说一说。”

他拿出一张纸,说道:“沈督事将军兵分为守城一部,机动一部,城建一部,以及其他勤务一部……”

镇北侯皱眉:“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没有对我说过”

季文昭忙说:“侯爷稍安勿躁,这些编制与原来的编制并不抵触,沈督事与侯爷梳理军兵时,已经心有此意,所以,各部下有队伍的番号,可直接划归部属之中,起了这些名字,本是为了侯爷调遣兵将时,心中有数。”

镇北侯仔细想了想沈坚的划分,问道:“那机动之兵是不是就是攻击之军”

季文昭点头说:“正是,这样划分,就是把攻守之兵分开了,将精兵集中在了机动兵下,以利打击敌人。”

镇北侯问道:“机动之兵有多少”

季文昭说:“有沈将军麾下两万护卫和一万兵士。”

镇北侯握拳,他现在明白这两个儿子暗地里有勾结,把他绕了过去。军队编制这么重大的事,竟然瞒住了他!沈毅的护卫不是几千,竟然是两万!而且他知道沈毅一直深入军队基层,了解部队的成员,想也不用想,他这两万人肯定是军中最好的兵士!难怪沈坚跑去守关隘,大概是不敢面对他!可一想到沈坚受了伤,在那里面对十几万北戎之兵,极可能回不来了,镇北侯立刻心软,只能恨恨地咬牙嘿了一声!

季文昭从怀里取出几张纸,上面清楚地写了各部的领兵将领的姓名,旗下的兵士数目,每一部下,还细分了小项目,比如机动兵里,有骑兵,步兵手。守城兵士里,也有兵,投弹兵,搏击兵等。勤杂兵种里,有医护,炊事等……在领兵人物下面,还有一些关于这些人行动能力人格特点的注释,是沈坚的笔迹。

镇北侯读了,胸中发闷,又痛又苦。他不得不承认,这么一分开,就把军队的实力明确地分了层次,日后调兵遣将时,就能相互搭配,心里有数了。

季文昭见镇北侯看完了,说道:“侯爷,要谨慎保存这些。”

镇北侯小心地将那几张纸折了,放在了怀里,对季文昭说:“走,我与你去看看城防。”

他们走出中军大院时,发现周围已经是人来人往了。有人大声指挥着:“快,到我们说的那几个地点设帐,挂起医护的旗子……”

见镇北侯看那个年轻人,季文昭忙说:“那人是段郎中的弟子,段郎中是有名的神医,他……”

镇北侯接口道:“主领医护兵。”

季文昭点头,又说道:“他与沈督事一起走的,有他在,沈督事不会有事的。”他虽然是为了京城那边要做戏,可是对伤了镇北侯的心很抱歉。

又有人匆匆跑过来,对季文昭说:“季军师,各处报上来十几名可疑的人,有的没有身份牌子,是作为难民进来的,说了乡里,严二官人一听名字,就问他们是不是认识某某,他们要么说错,要么不认识,现在都扣下了。还有的无故出城,被人拦下后搜出了城防图,这些人都关在一处了。”

季文昭点头说:“好好看守,放一个我们自己的人进去,听听他们说什么。”那个人应了。

镇北侯问道:“这位严二官人是谁”

季文昭眨了下眼,不想事事都蒙蔽这位现在心情不好的父亲,有些尴尬地回答:“说来,却是侯爷您的亲家。他是严军师的父亲,追着严军师来了这里,说是因私而来,不好打搅,就一直没来拜见。”

镇北侯惊讶:“我怎么不知道!亲家来了我怎能不见沈督事成亲我不在京城,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季文昭忙说:“现在忙乱,等战后再见不迟。”他可不想见您!他的女儿现在女扮男装在您的手底下,万一暴露了,这是多丢脸的事,您该不会当场就把她休给娘家吧他躲您还躲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