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如今尚好,不类早年一心追逐权势。但也不能保证,她何时会故态复萌。堂邑侯,早年是我低估了他。”窦太后顿了顿,“有他在,陈家掀不起太大的乱子。但是,就如我之前所言,一旦我不在,窦、陈两家怕会出现变数。如果魏其侯和堂邑侯压不住,恐会酿成大祸。”
说到这里,窦太后语气加重,用力握住陈娇的手。
“为避免灭族的祸事,娇娇,你必须代替我,压住窦、陈两家!”
“大母,我该如何做?”
“支持天子。”
“阿彻?”
“对。”窦太后颔首道,“我之前同你说过,你要学我,但不能像我。如今的天子不是太宗皇帝,更不是先帝。他年轻有决断,好霸道,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他会成为明君,然明君之心必冷。”
“明君之心?”
“不要用常情来衡量他,不要单纯视他为夫。切记,他是皇帝,是掌握天下人生死的君王!”
“大母,娇明白。”
“明白就好。”窦太后放缓声音,“你至今无子,未必真是坏事。诸侯王不闹事,没了淮南王一类的人,窦、陈两家难免显眼。在天子面前你要示弱,但不能是懦弱。如此,无人能动你的位置,可明白我的意思?”
“娇明白。”
“后-宫之中,许良人性情温和,也有几分聪敏,如今诞下天子长女,该升一升位份。”窦太后话锋一转,又提起后-宫之事,“永巷中三个有孕的家人子,两人父兄有爵,比同当初的许良人。至于那个下家人子,暂为少使。”
“诺。”
“王娡如今老实,待我去后,宫内必定会起风雨。”窦太后沉声道,“一个孝字就是她最大的依仗。你不能明着同她为难,也不能直接找上天子,要让自己不吃亏,行事必须聪明,也得谨慎。”
“大母放心,我会小心。”
“嗯。”窦太后点点头,“今夜莫要留在长乐宫。回椒房殿,见到天子,告诉他明日朝会后来我宫中,我有事同他说。”
“五铢钱?”陈娇下意识道。
“对。”窦太后笑道,“趁我还清醒,为天子扛过压力,让天子记得一分好,于你、于窦、陈两家,今后就多一分保障。”
“大母病中还要劳神,是娇无用。”
“我的娇娇从不妄自菲薄。”窦太后将陈娇揽入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低声道,“娇娇,我未必能护你多久。真到那一天,别害怕,多同天子哭一哭。心肠再硬,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少年夫妻。”
“大母……”陈娇伏在窦太后怀中,握住窦太后的衣袖,许久没有松手。
当夜,陈娇回到椒房殿,向刘彻转述窦太后之言。
翌日朝会后,刘彻摆驾长乐宫。
关起殿门,祖孙倆谈了许久。走出殿门时,随侍的宦者不小心看到,天子眼圈泛着明显的红。
未几,天子发下诏书,正式收回郡国铸币权,严令将私铸钱币运往长安销毁。同时废除推行不久的三铢钱,改铸五铢钱,通行全国。
朝中置水衡都尉,下设五丞,钟官、辨铜、技巧三属官专掌铸钱。
此诏既下,凡天下钱必五铢,敢私铸铜钱,必罚以重罪。
诏令下得突然,朝中难免有异议。但天子决心坚定,且有太皇太后鼎力支持,哪怕反对者中不乏宗室,同样被轻松压下去。
本该引发一场波澜的政令,在窦太后的帮助下,畅通无阻地颁发下去。
赵嘉率部回到长安时,城北市中流通的钱币,俱为官制五铢。
因钱有围边,且枚枚足量,私铸成本不低,剪边又会被轻易发现,使得商家百姓只愿收新钱。即使有诸侯王私匿旧钱,也无法使用,更无法借机牟取利益。一旦事发,还会被刘彻牢牢记上一笔,甚至直接问罪。
私铸之风逐渐被压下,新钱很快通行各郡县。
新钱发行时,远在封国的淮南王接到圣旨,明言有人告发他谋逆,要他到长安自辩。
接到圣旨,刘安再是心机深沉,也禁不住脸色发白。
抗旨不遵绝不可能,以当今天子的脾气,如果他敢抗旨,下次来的就不是宣旨的官员,而是披坚执锐的军队。
若是去长安……心中没鬼自然不惧,问题是刘安确有谋逆之心,虽然慑于朝廷兵力,行动和心思都愈发隐秘,但知情的心腹确有不少,这让他难免惴惴,看向属官的目光都带着怀疑。
究竟是谁出卖了他?
他不是刘陵,对中尉宁成有极深的了解。若无真凭实据,这个严酷不下郅都的酷吏,绝不会请下明旨!
想起郅都任中尉时,主审前临江王一案,刘安一阵头皮发麻。
他不认为自己会有刘荣的运气。
这一去,怕是会凶多吉少。
郅都,宁成,一样身为酷吏,一样喜好找诸侯王和贵人的麻烦。
想到两人同自济南升迁,刘安不禁苦中作乐,难道是当地的风水问题?下一任中尉会不会再出济南?
圣旨既下,淮南王再不情愿,也得乖乖收拾行囊,随来者前往长安。
因刘陵被拘押,他未能得到确切消息,并不知晓事情是由王太后设计,宁成和刘彻不过顺水推舟,一路都在怀疑是哪里行事不周,又是哪个属官和门客背叛了自己。
直至抵达长安,被“请”进中尉府,见到连吃一个月“特定膳食”,脸颊瘦得凹陷的刘陵,刘安方才有所顿悟,看向女儿的目光像带着刀子,再未有半点慈爱,恨不能置之于死地。
淮南王在中尉府时,南归的四营也返回林苑。
未来得及休息,赵嘉和魏悦等人就见到宫中来人,宣天子谕,召其未央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