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惊讶“让你管纺织厂”
就算组织上考虑安排丈夫接触管理经营这一块,优先考虑的对象也应该是钢铁厂的附属企业。
钢铁厂又不是没有小五金街道工厂。
林建明轻轻地叹了口气,答非所问“他们知道我收回来的钱其实是国库券呢。”
郑云立刻紧张起来,她警惕地看看窗外,又跑到走廊外头看左右房间的静,然后抱着电话机钻进被窝里,压低声音问丈夫“他们知道了”
厂里头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呵,去接手一个已经停产的纺织厂,那明摆着就是流放啊。
厂里头又不是没有从这件事情中获利。
厂子现在还能维持经营,他们夫妻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真是过河就拆桥。
不,河还没过呢,自以为掌握到过河的方法了,立刻迫不及待的把桥拆了,将他们夫妻踢出去。
真寒了心没指望,郑云反而无所畏惧。
她安慰丈夫“不怕,真正不行,咱们就出来单干。”
大不了她开个私人诊所。
看不了大病,给人开开药挂挂水做做艾灸针灸,总还不是难事。
就凭丈夫的人才,到哪个厂子,只要是正经想要人的厂子,人家都会抢着要。
私人企业,乡镇企业怎么了只要人家正正经经地经营,规规矩矩地开工资,那就不比国有企业低人一等。
林建明听妻子风风火火地安排家里头以后的出路,心中柔情百结。
他安安静静地听妻子絮叨完了,才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想接下这个纺织厂。”
郑云一愣,旋即忍不住担忧“红星厂的情况,我知道点儿,他们年前就停产了。”
这种街道工厂,就跟菟丝花似的,根本就没有独立存活的能力,全靠母厂输血。
就跟母鸟喂小鸟一样,母鸟都饿得奄奄一息,哪儿来的虫子塞到小鸟嘴里头
眼下纺织厂自己都捉襟见肘,难以维系。
前年招收过新人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对外招工。可见厂里头的问题早就存在。
眼下丈夫接手了红星厂,又要怎么办呢
林建明试着跟妻子分析“纺织厂还是大有可作为的。后面市场肯定能够扩大化。”
现在大家做衣服不用布票,十分方便。
逢年过节不说,就是平常手上有了余钱也很愿意买两件新衣服赶回时髦。
“街道工厂最大的好处在于里头的职工并没有正式编制。”林建明一点点地跟妻子说自己的考量。
临时工想要挣钱就得老老实实的工作,否则很可能就被他人顶掉了位置。
当然也有可能,人家家里头并不缺钱,只是需要一个工作岗位待着。
但是如果他们的家境真优越,到一定程度势必少就安排进国企当正式工人,也不至于挂着临时工的牌子了。
只要不是必须得供起来的祖宗,林建明很有决心去啃一啃硬骨头。
郑云还是掩不住担忧“可是现在厂里头根本就没有资金可以开工啊,你打算怎么处理”
工厂不生产就生存不下去,那还怎么谈发展
林建明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第一,先将库存的货想办法卖出去。第二,想办法找投资。”
郑云脱口而出“这时候,你找谁投资去”
话音一落,她猛然反应过来,“你”
丈夫说的投资者,该不会就是他本人吧
郑云在心中飞快地算着数字。
从去年秋天到现在,他们夫妻近乎以利滚利的方式经营着国库券倒卖,积累下来的财富的确已经小百万。
当具体数字浮现在郑云的脑海中时,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有这么多了吗真的已经有这么多
她忍不住心慌起来,火急火燎地催促丈夫“对,投给纺织厂吧。”
他们两口子捞起袖子大干一场。
要是以资金为契机,盘活了厂子,那就算他们替国家挣钱去了。
要是百万资金砸在厂里头,那就当他们白折腾半年的功夫,全都为国家做贡献了。
林建明倒是比妻子冷静“不慌,咱们得找到投资者。”
这钱无论如何都不能从他们夫妻的手中出去,否则等待他们的绝对不是工厂,而是监狱。
郑云也想到了这一点,立刻懊恼“你瞧我这脑袋,真是晕了头。”
林建明却忍不住笑了,只觉得妻子爽快又可爱。
他没有告诉妻子,他想找另外一个投资者的目的是希望明确厂子的所有权问题。
在国企呆了几十年,林建明再清楚不过,一旦果子成熟,当初不管树苗死活的人,就会迫不及待过来跟着抢果子。
红星街道工厂现在性质上还隶属于纺织厂。
要是他将厂子做好了,上头一纸调令,他又被打发到其他地方;那他投入的精力,付出的心血,又该如何算
现在又不是没有合资企业,引进私人投资者,到时候要有个什么情况,也好留后手。
旧社会大家族分家,看着差不多的资产,实际上分到个人手中之后,是死钱还是活钱不多久就能显现出来。
林建明又叮嘱了妻子几句,学习固然重要,但也千万不能搞垮了身体。在外头千万得照顾好自己。
他挂上电话,慢慢地往饭店方向走。
这一晚,他不想再回狭小憋仄的筒子楼。
他希望能够舒舒服服地躺在宽敞的房间里头,好好睡上一觉。
进门的时候,他看见小女儿正抱着王奶奶的胳膊,又摇又晃地说着什么。
林建明灵机一动,伸手将女儿招到面前,微笑着问孩子“纺织厂有一批布料想用来抵债,你说这些布我应该怎么处理呀”
林蕊不假思索“什么布料要是牛仔裤直接做成牛仔裤,拉去苏联卖。”
林建明被女儿的异想天开搞得哭笑不得,他只能摆摆手,委婉地指出“现在没办法拖去苏联。”
林蕊咽下了嘴里头的草莓,笑嘻嘻地问父亲“那你是想快点儿解决问题,还是长期解决问题你需不需要解决其他问题”
他这叽里咕噜的一串话,简直绕的林建明脑袋疼。
“快点儿要怎样解决慢点又要怎样解决加上其他问题到底怎么解决呢”
林蕊拍拍手,掰着手指头给父亲算“快点儿的话,就是拉去各大市场清仓大甩卖。最好的方法就是搭配销售。”
慢点儿的话,就是进一步进行加工。
按照口红效应,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大家能够从口袋中掏出来的钱减少了,可是人们的消费欲望却没有办法遏制。
所以经济萧条时,口红、低价时髦服装还有电影之类的廉价非必需品作为一种心理安慰剂,反而会获得消费者狂热地追捧。
就好像前几年做衣服还需要布票的时候,耗料少价钱低廉的丝巾就卖的特别好。
因为它以极低的代价满足了人们对于美的心理需求。
林蕊信马由缰“化妆品市场也大有可为呀,最起码的,市面上的口红就太少了。”
王奶奶觉得林建明的确太娇惯孩子了,这要是换成郑大夫,再给蕊蕊10个胆子,她都不敢堂而皇之地讨论口红。
上次蕊蕊拿着卫生巾折腾的时候还挨了顿鸡毛掸子呢。
林建明笑了笑,接着问女儿“要是还想解决其他问题,又该怎么办”
林蕊眯起眼睛,侧着脑袋,装模作样地冥思苦想片刻,然后夸张地叹了口气“那就只能以物易物了呀。”
钢铁厂用不到布料,服装厂能用到吧
钢铁厂职工穿的衣服,总不能自己生产吧
两家厂子搞不赢,那就三家厂,三家厂还搞不赢的话,直接弄个以物易物的大市场。
江州城里头弄不来,那就拉上整个南省。
要是南省还搞不赢,那就联合周边几个联系比较紧密的省份。
没有货币的年代,人们不照样生产么。
再麻烦,也总比困死在原地强。
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任何古老原始的办法都可以被拿来用。
林蕊眼睛笑成了月牙儿“那位贾校长不是问要让厂子怎么开工嘛这样一来,大家也就都能开了工。”
至于开工以后的事情,那跟她可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林建明点了点头,心中斟酌了半天,再度开口问女儿“要是纺织厂问你讨主意,他们应该生产什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蕊顿时眼前一亮“5000块,你跟他们谈好了啊,没有5000块千万别告诉他们。”
最近她赔本买卖,免费给出去的新点子,实在太多了,想想都心口痛。
王奶奶在边上,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老人无奈地摇摇头,开始整理今天的账目。
林蕊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转,双目灼灼地看向父亲,郑重其事地开了口“无纺布,生产无纺布,大有可作为。”
林建明愣了下“那是做什么用的”
“一次性卫生用品,卫生巾尿不湿。”
王奶奶扑哧笑出声,这丫头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放弃要生产这些。
也就是她,当着爷老子的面,也能如此坦荡地说这些话。
林蕊得意洋洋,半点儿都不害臊,她这可是为国家工业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爸爸,赶紧动手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