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饭店要关门的时候, 陈副厂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他见了王奶奶就满脸羞愧:“婶子, 这事儿是厂里头对不住你跟大军。”
说着他递上一张纸, 眼睛都不敢看王奶奶,“这是我们几个争取的, 大军爹妈的抚恤金按照因公殉职的标准来。”
其实每个月也多不了几十块,但多少是个意思。
王奶奶收下那张纸,轻轻叹了口气:“你是个好的,可是啊,这年头太老实本分的人反而不吃香。”
陈副厂长尴尬地笑:“老林呢老林回来没有”
周会计正帮忙收拾着桌子, 闻声不冷不热地冒出句:“这林工可不是钢铁厂的人了, 厂里就是停产, 也跟人家没关系。”
她算是看透了, 原本还想着退休后接受厂里的返聘要求,继续在财务室干下去。
现在还是算了吧, 跟这种翻脸不认人的领导, 根本就没什么前途。
现在店里头生意好的很, 人手都忙不过来。
她好歹也是干了一辈子的老财务, 兼三家店子的会计, 总还不是问题。
为了那三瓜两枣, 在那种不是个东西的家伙手下受气,不值当。
陈副厂长愈发无地自容, 只搓着手,尴尬道:“不是,我找他另外有点儿事。”
说曹操, 曹操到。
林建明顶着夜风走进屋,见到陈副厂长,倒是主动打了声招呼:“老陈,有事儿吗”
周会计冷哼:“小宁啊,不说大姐说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咱们都是钢铁厂的外人,大军奶奶都被厂里头赶出筒子楼了。”
说着她皮笑肉不笑地看陈副厂长,“我这种退了休的,是不是也得把厂里的房子给让出来”
陈副厂长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然而他还真不敢说死了。
周会计冷笑:“我可没有大军奶奶的好脾气,谁要是把我给惹急了,别怪我不客气。”
厂里头的帐可都是经过她的手,里头究竟有多少门道,她比谁都清楚。
那土皇帝要真以为钢铁厂就是她的一亩三分地,可别怪她到时候不客气。
陈副厂长尴尬的笑笑,赶紧将目光转向林建明:“老李,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林建明笑了笑,朝陈副厂长点点头,示意他往楼上包厢去。
门一合上,陈副厂长就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好像猜到了。”
现在李卫东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厂长被套了进去,焦头烂额。
不知道是谁打了小报告,说那小三之所以能够找上门来,是因为讨债队伍里头有人透了李卫东的底。
这时候首当其冲受怀疑的,自然是被排挤出局的林建明。
最让厂长等人愤懑的是,原本处于流放状态的林建明不知怎的,居然入了市领导的法眼,最后竟还负责起三省贸易会的事情来。
更叫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是,本以为仓促上马要演变成一场闹剧的贸易会,到今天居然搞得井井有条。
开始还不到一个礼拜,光以货易货的贸易成交额就达到了上亿。
外场散卖批发以及外头美食街每天进出的流水,也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现在陆陆续续的又有反应过来的企业,想要参加这场贸易会,已经开始往江州出发。
还有人听说主持工作的是林建明,将关系托到了钢铁厂这边。
外头的人还不清楚,林建明已经离开江州钢铁厂,一个劲儿的恭维钢铁厂果然能人辈出。
气得厂长等人简直七窍生烟。
“这几天都没有好脸。”陈副厂长抽了口烟,头痛地捏捏太阳穴。
林建明点点头:“我明白了,是敲山震虎呢。”
眼下他已经离开钢铁厂,妻子又在外头求学,他们想要报复,也没办法对林家人下手。
刚好厂里头都知道王奶奶祖孙跟林家交好,那就先杀鸡儆猴,叫他知道点儿厉害。
陈副厂长觉得提不上嘴,这哪里是一个国营大厂的当家人能够做出来的事,太丢人了。
林建明反过来要安慰他:“未必,说不定是小鬼讨好阎王爷呢。”
做奴才的主子不高兴,赶紧琢磨一圈,找点能让主子舒心的事。
又正好王奶奶祖孙俩落入了小鬼的眼,那就拿他们开刀呗。
林建明轻轻地叹气:“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他欠了王家一套房子啊。
小女儿倒是说的没错,的确得盖楼。
算了,就用王奶奶当初给无苦的伙食费做本金倒卖国库券挣的钱,盖房子吧。
刚好,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笔钱的出处。
陈副厂长尴尬不已:“这个,后面我再想想办法。”
林建明温和地摇摇头:“没事,现在盯着你的人也不少,这事我自己来处理吧。”
林蕊贴在外头偷听,越听火气越大。
艹他大爷的,王八犊子,哪儿来的逼脸,专门干这种缺德冒烟的事。
抓生产生产不行,抓技术技术也不行,这种人还在领导岗位上,就是改革最大的阻力。
玲玲姐轻轻拍了下林蕊的肩膀,不甚赞同地摇摇头。
下来找喝的也就算了,怎么能够听墙角
小元元鼓着腮帮子,揉着圆圆的小眼睛,也学着妈妈的样子,控诉地看姨姨。
姨姨坏呢,姨姨不对。
林蕊朝小姑娘做了个鬼脸,又霸王硬上弓,强亲的小姑娘一口。
趁着小元元满脸懵的时候,无耻的少女抓着两瓶奶溜溜达达上楼去了。
现在苏木这孩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门心思的想要快点长个子。
他从报纸上看到多喝牛奶有助于身高增长。
据说二战之后,日本人的平均身高之所以有了显著的进步,就是因为他们的青少年长期饮用牛奶。
少年立刻有样学样,开始了每天的牛奶大计。
林蕊将牛奶塞给他之后,少年还想让蕊蕊跟他一块儿喝。
少女抵死不从,想干嘛啊,臭小子,就挖空心思的想让姐姐陪你。
姐姐可不是喝奶奶的小朋友呢。
少女笑嘻嘻地摸了把苏木的脸:“喝牛奶对皮肤好哦,我们小元元每天都喝牛奶。”
加油年轻人,争取有一天也能跟我们家小元元一样细皮嫩肉,摸着手感甚好。
揩油完毕的林蕊姑娘,丢下惨遭调戏的良家妇男,片叶不沾身,逍遥回屋去。
一进房间,她又开始龇牙咧嘴。
哼,等着,明目张胆欺负到她家里人头上了。
姐姐不给你们这帮王八犊子的教训瞧瞧,你们还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这对付国企干部最有效的招数是什么对象比较蠢的那种是找到他们贪污的证据,但这个难度系数比较高。
看看被处理的的贪官们就知道,好多人可以持续十几二十年的带病提拔,反而是举报人被报复的很惨。
林蕊胆小怕死,好逸恶劳,缺乏为人民牺牲的精神。
以她在机关大院生活多年的经验,其实真正决定官员仕途的是他所属阵营究竟发展如何。
最简单点儿讲,上一届领导的心腹如果没有被领导升迁时带走,或者领导退了休,那基本就要靠边站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更惨点儿的是自己所处的阵营倒了,那基本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看看有多少领导干部的子女在国外留学,没有奖学金也不打工挣钱,靠爹妈掏学费跟生活费的那种。
再看看他们爹妈的正常收入,就明白有多少人根本禁不住查了。
每年通过地下钱庄流出去的国有资产数目惊人。
国人在国外买房子,一堆拿着临时居住权的人都是直接掏全款啊。
不过这个难度系数更高,不是浸淫其中多年的人,根本搞不清里头的弯弯绕绕。
少女叹了口气,民不与官争啊。小老百姓想要扳倒领导,可真不容易。
因为你需要面对的往往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
结果还没等她琢磨出什么不显山不露水还能全身而退的好办法,这帮子人,自己先后院起火了。
第二天中午,林蕊拿出保温桶,准备吃午饭的时候,于兰神神秘秘地开始传播小道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