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父子齐上阵, 收获满满一桶小龙虾。
舅舅拎着桶, 走到林蕊旁边逗外甥女儿:“蕊蕊, 这个够不够你夜市摊子卖啊”
林蕊认真看了眼水桶, 摇摇头:“太少了,这最多只够两三桌人吃。”
舅舅哈哈大笑:“我们蕊蕊的生意还不小啊。”
林蕊叹气, 这真的是一门夜宵文化盛宴的生意啊。
港镇这么好的河道水沟养殖条件,不养小龙虾亏大发了。
林母哭笑不得地拍女儿的脑袋:“又来了,你今儿先好好烧给我们吃吃看。你都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
林蕊心中咯噔一下, 半点儿不犹豫地甩锅给她干爷爷:“我干爸说的,还有好多好吃的呢。”
“老何这家伙, 敢情把我们蕊蕊当他的私家厨师啊。”林母嘴上抱怨, 却没有真生气, 直接轻轻掀过这一页。
要说何半仙知道的吃食多, 林母半点儿都不惊讶。何半仙走南闯北, 什么新鲜的没见过, 他就是懒,自己不肯动。
林蕊悬到嗓子眼的心轻轻落下, 赶紧转移她妈的注意力, 伸手指向前方:“芬妮,芬妮来了。”
芬妮手上提着个小白桶, 桶里头装了条粗大的黄鳝。
她笑着示意林蕊跟长辈们:“我爸套到的,刚好过节,让我拿过来。”
根生叔叔现在手上仍然不太能吃劲,原先帮人盖房子做小工的活计自然不能继续下去。
他买了长长的虾笼套子, 每天晚上丢在大沟里头,第二天一早收回来,得到的鱼虾就拿到镇上集市卖,也算是给家里添了个进项。
外婆皱着眉头说芬妮:“这黄鳝不要红烧,直接烧汤,烧成奶白色给你妈喝,下奶最好不过。你听你爸的快拎回去。对了,石榴拿着,今儿你婶婶采了不少。”
芬妮摇摇头,放下小白桶,轻声道:“没事,我爸还套了好几条鱼呢,烧鱼汤给我妈喝。”
说着,她凑过脑袋看舅舅桶里头的海虾,笑着问林蕊,“蕊蕊,你今天又要烧小龙虾吗我爸也套了不少,你等等,我拿过来给你。”
林蕊还没有来得及谢绝,短发少女已经一溜烟地跑回家。
她看着芬妮的背影,突然间想起来:“外婆,芬妮怎么把头发给剪了啊。”
林蕊这次回来,还特地给芬妮带了海鸥洗发膏。
因为上次她听说芬妮居然用洗衣粉的肥皂洗头发,简直不可思议。
“她哪有空打理头发啊。”外婆一边拌着手里头的肉馅,一边叹气,“现在她真是忙得跟个陀螺一样。”
起天不亮,芬妮就得下床烧早饭、喂鸡、喂小鹅,她家现在又捞了几只鹅苗,打算喂到过年的时候,刚好卖钱。
吃过早饭,在学校待到晚上九点放学回家,她又要准备好第二天的鸡饲料跟鹅饲料,也就是切好菜叶子和上米糠,整整一大木盆,才能保证鸡跟鹅不饿到。
这种情况下,芬妮唯有剪掉她那头油亮亮的大辫子,好节省打理自己的时间。
林蕊又忍不住愤怒:“其他人呢”
她家只有芬妮一个吗其他的难道都是死人
这话林蕊没能说出口,因为芬妮已经拎着小半桶海虾过来了。
外婆嗔怒地瞪了眼林蕊,示意她别乱说话,又赶紧扬起声音招呼芬妮:“来,你们两个帮忙做点儿事情,把菠菜跟韭菜理理好。”
林蕊咽下喉咙口的话,硬生生地改口:“那小龙虾怎么办”
“行了,我跟你爸连着黄鳝一块儿处理掉。”林母催促女儿,“你俩去后门口择菜,别到时候又熏到了。”
黄鳝血的味道相当腥气,蕊蕊受不住又要晕的。
鹏鹏丢下手中的水枪,跳过来跟嬢嬢强调:“不能剪掉头,就把下面的小脚剪了,刷干净就行。否则里头的鲜味会全跑掉。”
舅妈乐不可支,逗自己的儿子:“九九乘法表,我怎么没见你记得这么清楚啊。”
鹏鹏还不放心,坚持要现场监工,蹲在嬢嬢旁边看她作业。
外婆递了把刷子给孙孙:“行了,你也别干看着,跟你嬢嬢一块儿刷。小心别叫海虾夹到手。”
她将手边的菜篮子推给外孙女儿跟芬妮,“你俩也去择菜,早点弄好,中午吃顿好的。”
林蕊奇怪外婆怎么将芬妮留在郑家了。
今天是中秋节,芬妮家也要准备过节的东西啊。
“总算消停了。”芬妮坐在屋子后廊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秋日的阳光下,她年轻稚嫩的面庞上写满了忧愁,就连眉心都显出道淡淡的褶子。
林蕊惊讶:“怎么了你弟弟又哭了”
她本能地头痛,十分怀疑照这样哭下去,芬妮她弟弟以后嗓子还能说话么,肯定早哭哑了。
芬妮低头挑选菠菜里头的枯黄叶子,压低声音道:“我爸妈在吵架。”
一大早起来就开始了。
桂芬婶婶怪根生叔叔不抱儿子,就任凭宝生在那儿哭。
根生叔叔说自己手指头不能吃劲,否则前面手术就算白做了,后面再怎么养都养不回头。
上次他上江州城复查手指头的时候,何半仙就不阴不阳,说他手指头既然不想要了,就不用来来回回地折腾,白白浪费车票钱。
结果桂芬婶婶就跟根生叔叔吵了起来,她骂没老爷命还一身老爷病。怎么的,还躺在床上等着人伺候不成
芬妮叹气:“我妈现在根本不能看,就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着。有的时候,宝生哭狠了,她连宝生都要打要杀。”
林蕊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你妈该不会是产后忧郁症。”
生完孩子没人服侍也就算了,自己照应孩子还得管家务,丈夫的手指头又出了那种事,几座大山压下来,原本就疲惫不堪的女人很容易就陷入低潮。
芬妮茫然地看着林蕊:“什么忧郁症”
“就是生完孩子以后,女的抑郁了。”林蕊越想越心慌,大声朝屋前喊,“妈,你过来一下。”
产后抑郁可不是小事。
上辈子,她家隔壁小区就有位妈妈产后抑郁,抱着一岁多的孩子跳楼了。
林母怕女儿有事,赶紧丢下手中的剪刀,着急忙慌地跑到屋后走廊:“怎么了”
“我桂芬婶婶不对劲。”林蕊示意芬妮,“你跟我妈好好说说你妈的情况。”
芬妮虽然不明白林蕊说的抑郁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也被她的态度吓到了,赶紧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妈现在做什么事都没精神,甚至连吃饭吃到一半都会突然发火。
不是嫌菜淡就是嫌菜油放的多。
她姐不耐烦听,回了句嘴巴就被她妈盯着骂。
当自己是地主家的小姐呢,油多的能梳头,可惜娘娘身子丫鬟命。
她姐跟她妈大吵了一场,见面都不说话。如果不是今天中秋节,她姐压根就不会留在家中。
她现在都庆幸初三要上晚自习,一个礼拜就休息半天,否则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妈。
林蕊听了心惊胆战,严重怀疑桂芬婶婶不仅产后抑郁症,还到了更年期。
她同情地看着芬妮,情真意切:“你爸真惨。”
芬妮跟她姐,一个躲学校,一个要上班,好歹还能避开桂芬婶婶。
根生叔叔不行啊,他现在不能出去做小工,岂不是意味着他必须得每天都面对桂芬婶婶。
这种情况下,桂芬婶婶能给他好脸才怪。
芬妮沉重地点点头:“我爸都不愿意待在家里头,他天天下地去锄草。”
可这样还是会招来妻子的数落,桂芬婶婶嘲讽丈夫还打算从地上锄出来黄金不成
林蕊简直耳不忍闻,妥妥的大型家庭战争爆发的现场。
可是丈夫越是回避,妻子的怨气就集聚的越多。
好啊,存心躲她是,那就再也别进这个家门。
昨晚根生叔叔是翻墙进的自家。他也没回房,直接在灶火间的稻草上凑合了一夜。
今早根生叔叔去大沟里头收了笼套回来,夫妻俩再度吵了起来。
林母算是明白女儿跟芬妮的意思了,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行,嬢嬢知道了。正好我要去找你妈呢。”
说着,她起身,招呼丈夫,“我们去看看小宝生。满月没赶上,总该要跟小家伙打个招呼。”
郑家跟根生叔叔家虽然没有血亲,也不是同族,但远亲不如近邻,算是通家之好。
这趟回乡,林家夫妻还特意打了副银锁给宝生。
金锁打不起,现在外头金价疯了,况且根本买不到。顾客能为了抢购金器直接打起来。
林父正在老太屋里头给老太演示如何使用他带过来的录音机,闻声赶紧应和着走出屋。
舅妈立刻拿起刷子刷海虾:“姐姐你们去,这边我来。”
芬妮听着前院大人的说话声,怔怔地在阳光下发着呆,半晌才冒出一句:“我真羡慕你跟鹏鹏,你们家的大人从不吵架。什么时候都和和气气的,有商有量。”
她家就不一样了。
每次父母吵架的时候,她甚至恨不得自己是孤儿,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那样的难堪跟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