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贴着她父亲的照片,沈昼叶想起这一切的源头,想起十五岁的那一年她所作所为的一切,想起那一年陈啸之对她的百般呵护和爱恋,和她最后时刻忍着眼泪对陈啸之说的“我们分手吧”。
沈昼叶在黑夜里难受到干呕,脑子里思绪乱成一团麻,心想我现在还算什么呢我过去好像也不算什么。
沈昼叶浑身发着抖,几乎想把自己化成灰烬。
那是一种极致的、她甚至无法忍受的羞辱,叠加着朝她袭来。十年前陈啸之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对她下了跪祈求原谅,沈昼叶那时连理都没理。
如今却仍能用这样的方式伤害她。
他明明可以好好说话的,他明明也可以对别人温柔的,陈啸之对那个金发女郎温柔的模样令沈昼叶难受到蜷缩进了被子他只是不愿意对你而已。她对自己说。
你不曾特别。
十年啊,沈昼叶又仓皇无措地想。
我曾经深爱宇宙与一切真理,我曾经爱慕一个与我志向相同的、如阳光般耀眼的少年。
我曾在深夜里踽踽独行,我在凌晨时分入眠。我将我所有的一切都无条件地奉献出来,并得到一张空白的答卷。
我年少时梦想着一切的美好,拥有一切锐利而骄傲,我梦想我成为世界的中心,梦想我得偿所愿,背负着一切将重担放在我的身上、对我寄予厚望的前辈和老师的期望。
我从灵魂深处,渴望着他们骄傲的目光。
可是我连哪怕一样,都没有得到。
沈昼叶哭得发抖,哭成一团,她听见门上张臻轻柔地敲了两声,问她“叶宝吃不吃饭”,她极力忍着鼻音说“我不吃”。
张臻在门外温柔地道:“给你留了西红柿蛋汤,在厨房里,饿的话自己热着吃哦。”
沈昼叶颤抖着呜了一声。
然后她轻轻地,抽抽噎噎地下了床。
如果有人注意她的影子的话,会发现沈昼叶真的已经非常消瘦了。
张臻已经离开了她的门前,沈昼叶趁着昏暗的光线,从自己拿回来的东西里寻找自己的本子。
本子并不难找,沈昼叶发现自己还把电脑给磕坏了这个笔记本还是她研究生入学时换的,钢筋铁骨铁骨铮铮的阳极氧化铝合金外壳,金刚石刀都难以留下痕迹,此时硬生生磕进去了一个角。
沈昼叶难过得打嗝,将本子翻开。
来了新的信件。
她眼眶里都是泪水,将来自过去的信打开。
长夜漫漫,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顶,雨水浇着窗户,上一封信是沈昼叶想方设法凑的解释,劝说对方远离陈啸之,远离竞赛,找点别的有趣的事做一做
然后,沈昼叶看见信纸上三个以油性笔写就的大字:
「我不想。」
最后那句号,还特别大。
感觉都不是个句号,是个碗,表示坚定不移,我坚决得去要饭。
沈昼叶气得几乎睡不着,眼泪掉的更凶了,心想我叛逆期的时候我妈也这么辛苦吗没有吧我小时候明明很听话很懂事的一个好孩子,尤其爸爸去世后对妈妈百依百顺,我妈绝对没经历过这种女儿十五岁的小屁孩怎么能说出这么没礼貌的话来
我难道不是为了她好
活下一瞬间沈昼叶拼尽全力忍下了下一个“该”字,告诉自己:那是我,那是我,我一点也不活该,沈昼叶是无辜的。
这小昼叶他妈的是假的吧,25岁的沈昼叶气得几乎想摔本子摔笔,接着又想起自己小时候确实是这德行:认准了一个方向就倔得拉不回来,是24k的沈昼叶所作所为。
但是给我听劝啊
我不害你啊
信的下方,列了一二三,三条理由:
一、竞赛到了家门口了不打白不打,我复赛名次不错,决赛我一定要坚决参与,不打退堂鼓。
二、陈啸之好帅一男的,他跑了我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看的男的了他真的赏心悦目。不分。
读信的沈昼叶:“”
沈昼叶气到七窍生烟,几乎磨起了牙什么玩意
她转念一想,当时还真是这念头。
陈啸之长得确实不错,又俊又硬朗,是个阳刚聪慧的长相,运动体育成绩长相没有一样是拿不出手。
“”
人生重来算了,你妈的。
这是什么,命中注定的悲剧吗。
沈昼叶将信纸翻了个个儿。
反面一行字:
「三、我觉得天体物理真的很好玩,十分谨慎地想过了,能走多远算多远。」
沈昼叶:“”
厉害了,大昼叶想。
小昼叶的确是个人才,这他妈是连一条,都没打算听啊
沈昼叶被缩小版的自己气到气绝,加上陈啸之,第二天便在自己的小阁楼里窝了一天,把行李箱严严实实地收拾好了,护照签证挨个检查了一遍。
她一整天没去办公室,到了晚上就收到了陈啸之的微信x1,质问她今天为什么没来。
沈昼叶看到他的消息都难受到胃里发烫,想到陈啸之讨厌自己讨厌到连走都不愿意和她一起走就觉得喘不过气地难受要不然放弃这次联培的机会回国算了,对周院士道个歉,直接坦白自己浪费了这次联培的机会。
平心而论,陈啸之作为导师而言,其实比她的小老板李磊不知好到了哪里去,可以说完全不是同一类人放在一起比较,都是对陈啸之的羞辱。
陈啸之能力超凡,治学严谨,学术态度极其端正。而且他脾气虽坏,却容许学生犯错,自己则随时做好了学生犯错的后一手准备。对出错的地方十分认真,势必要给沈昼叶讲到明白为止。
还特别的大方。
差不多是最受欢迎的那种少壮派导师了。
有钱,有能力,有耐心。
沈昼叶原先在李磊手下时,几乎什么都要自己摸索,连最基础的实验数据分析都要一篇篇的找文献,再低声下气地询问别的组的师兄师姐,让他们教自己
次日飞机在上午十点钟x机场出发,沈昼叶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去参加会议,一旦出了门,上了大巴之后也觉得没有特别的惨。
进去的长马路上竖着x三个巨大的英语字母,天阴沉沉的却没有下雨,飞机应该能够正常起飞。
沈昼叶一个人打了登机牌又办了行李托运,拎着自己随身的小包过了海关,检票上了飞机。
飞行时间二十多个小时。
沈昼叶在机舱内坐定,看着自己打印的2d靠窗一排的登机牌,茫然地靠在窗舷上。
陆陆续续的有带着孩子的母亲、西装革履的人们经过,并在公务舱落座。公务舱宽敞得多,确实相对舒服一些那毕竟是二十个小时的航行。
“the ne is about to take off”机长的声音响起,“ease set your hone to airne ode and”
沈昼叶抱着座位上的小毯子,又抱着自己的通信本,她身边的那个座位居然空无一人。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旁边没有人选的座位,有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啸之好像也没有退票。
机长的广播声被沙沙的电流声隔断。
她关机前看了一眼手机昨天陈啸之的微信她还没有回复,他却在十分钟前又发来了一条,问:“你上飞机了”
沈昼叶抱着毯子,轻轻地回了句“要关机了。”